《雷恩詩選》

作者：[加]帕特里克·雷恩

出版社：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1年03月

ISBN：9787576009866

定價：88.00元

因為我從沒學過

——給我的哥哥約翰

因為我從來就沒有學過

怎樣變得溫文爾雅，而我生活的

這個國家又這么殘忍，遍地都是

動物和人的尸體，所以當我爸

叫我在被公交車

碾過下體的小貓頭上再踩一腳時

我想都沒想過要去問個究竟。

二十年后的今天，

我只記得

一條命死去時的沉寂，

當那顆易碎的頭顱

在我赤裸而堅硬的腳后跟下崩裂時；

那在塵土里打滾的舌頭

再也叫不出聲來，

還有我父親高傲地走開時

他背影的渺小。

（阿九譯）

野鳥

燈光已黯淡，月亮

西沉，作別夜空

退向海，我們得以返回自身

清算孤寂。如果時間

允許，我們或許可以期望的轉變是

離去。忍受了時間的

損耗，卻沒留下我們時光的記憶。

持刃之手或饋贈之手

皆不足以致充實。形式從未屬于

我們，我們的心靈之美，質疑

天堂。一次，遠離海岸

我看見一群烏鴉與風對抗。

徒勞掙扎，再來，要觸地了，

它們拍打翅膀對抗比它們

更偉大的力量。我們所有人

皆如我在海上看見的那些鳥，被強風

吹離我們的意愿。我閱讀，

夢想著言詞能改變

視野，鑄人為完美的動物

并因此變形而永生。

還有什么可去夢的？不是這個，

不是抗擊風的這個。喧囂

是我們的創造，我們曾指靠的神是人：

再度變成我們之所是的事物，卻成為

迷失海上的黑色灰燼，落敗的野鳥。

鱗毛蕨

你試圖不走樣地說出真實，一個詞

出現之前有時要等待數日，即便這樣，仍不確信

它是否正確，低語一詞是否和暗影一樣有力

當它修飾汽車旅館房間里一個爛醉的癮君子：

他的手是一道暗影……然后你去了西邊花園

仍在琢磨并感到慚愧。你跪在凋落的松針間

在一塊河石旁種下那些鱗毛蕨。

三個月前你把它們丟在了這棵雪松下，想著

還有時間。蕨的嫩芽狀如一把兒童小提琴卷攏的拳柄，

你也將它栽種在你夢想中的音樂模樣里，

音樂當然鮮少如此，也沒有孩子演奏，嫩芽繼續生長，

像攥緊的手指松開伸進斑駁光影中，你精巧的手

把蕨壓進土里雪松的滴水線上，

好讓它們在這棵樹頎長的影子邊沿有條活路。

樹影在虛假的光中低語，植物枯死在人工光照下。

你寫到的這位癮君子活著多年以前。

他住的汽車旅館如今只出現在五十年代的

電影里，公路改道，便被廢棄，

店名不外是“三葉草”、“想入非非”、“白日盡頭”。

總是應許著希望或逃逸或某種運氣的名號。

但你寫的這個男人早沒了希望和運氣，

如今在絕望中勞作，一個追求自我的犧牲品。

你追問自己的感受是因為你知道

缺乏感受就可能缺席了真實。

他的手是一聲低語……你覺得這個表述興許更接近

你設定中的他的姿態，瘦小孤單的

一個人，在廉價的路邊汽車旅館房間里，緊閉窗簾，

只有一張床，一盞燈，還有一臺總是打開在

色情頻道的電視，只要他一進房間

就能看見一個跪姿的女人，頭在上下移動

像是你以前能買到的那些塑料鳥中的一只，

它們會不止不休地往一只水杯里啄食。

現在你知道你接近他了，于是你

轉回詩歌停筆處。你想著這個男人，

他如何躺在床上，知道他年輕的妻子就在

三個街區外的醫院里給他生孩子，他又如何昏倒

壓根沒去那兒，而唯一要緊的事

就是他的將自己遺忘。廉價的愛情，孤寂。

“三葉草”、“想入非非”、“白日盡頭”，盡是些

允諾平靜的店名。這樣的事，那種地方，如果要拍攝

一部那個房間和那個男人的電影，他們不會用小提琴的，

不會出現蕨類。他們會用沙漠場景，演奏拙劣的薩克斯管。

多年前才會有的電影。你卻一直能感知他，

在窗簾遮蔽了日光的暗處里看見他。

他的手是一聲低語，你寫道，是小房間里的一道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