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鶴歌

 

揚州有橋

有月 波心蕩漾

青山懷念青樓

如梳妝時不由得想起

無鏡可臨

 

芍藥帶雨

再無小杜

 

有澡堂子

熱氣騰騰

 

旭日

汗涔涔

剛出弄堂口

 

咦

 

不如也去泡澡

趿拉著拖鞋

 

坐頭等艙

去泡

 

又

不如騎鶴去

 

騎鶴

終又不如棄鶴

 

棄揚州。不去

棄蘇州。不入

棄杭州。不顧

棄天下。棄之

 

得我

得道

得廣大宇宙

急急如律令

 

其實

 

其實每個人

都需要一個止疼泵

 

其實月亮

就背在每個人身上

 

其實老兔寒蟾

無比沮喪

 

亂木瘋長

在人心中

月宮的斧頭

也不能砍完

 

悲苦殘缺

冷熱驚厥

其實每個人都有

無法治愈的苦痛

 

牙白眉黑

風豎起領子

風卷緊裙子

行路崎嶇

影子起伏

 

受傷的影子

其實都需要一個止疼泵

 

需要月亮背上

啞口無言

 

一場雪

 

飛雪留白

山石 樹木 田野

高速公路軋鋼的護欄

萬家燈火中為衣食而愁苦的心

河邊石頭　枯敗的蘆葦

處處縞素　寒煙迷離

 

一對麻雀

不談天宮的事情

不談在黃金中摸不到門窗而噩夢連連的人

也不談昨夜一場車禍中血淋淋的傷亡數字

一再攀升

 

老柳系船

一對麻雀蹲踞在纜繩上

兩片移動的雪

上嘴唇貼著下嘴唇

雪花無聲

紙馬入水

 

大雪飄

 

山寒生煙

鳥翅盡失

天

有何可惜

 

水深潛魚

白玉葬埋腹底

 

海內無語

若有人兮

有人 ，雪中探梅

不如探病

不如親嘴

 

歌曰：

大雪飄飄

道路真干凈

狗兒啃剩的骨頭

 

贊曰：

積雪洗腳，拍手大笑

 

兩個軀體

 

像弓和琴

驚醒傳說中的蝴蝶

雙雙飛離墳墓

 

當兩個軀體相遇

春天復活

白楊盼著白楊

新疆沒有盡頭

 

像扳動道岔迎接火車

半夜急切 鋼鐵生火

雪山沉默 退至蠻野

 

當兩個軀體相遇

西南風推開夏夜的窗戶

銀河清淺可涉

橋梁，陳舊的語言已然多余

 

像門閂鼓勵大門敞開

海王星是新的華屋

引誘道路繼續上升

 

當兩個軀體相遇

紫煙繚繞云樓的飛檐

日光如玉任時間摩挲

再一　再三

 

懷 人

——夢老鄉

 

在你瘦成鷹爪的手里

酒碗早都碎裂了

酒

仍在蕩漾

 

仍在熱情

勸喝

 

雪山

正坐你對面

填補親愛的空缺

 

遺 跡

 

說無可說

就慢慢疏遠了

 

一人如遺跡

帶走昔日建筑

留雜草白蟻在你心里

 

一個下午

 

當焚香。有朋自遠方來

當沏新茶。香霧升起絲縷妖嬈

當洗脆梨。盤中金紅滾玉露

當念詩分脾。忘了病疾

當日光浴。拉開高窗帷幕

 

當敘舊言新，不說死去的

皇帝的話：“何不食肉糜？”

當勸努力加餐飯

忙時吃干，閑時吃稀

天下無限事總繞一碗忙轉

水袖圍繞水月翩然舒張

當歌頌嫦娥

愛惜自己

 

一個下午。孔子在古琴的琴聲里讀《易》

當焚香。當日光浴

日光紅灑灑，早退何如晚去

當推心置腹

 

閑 處

 

正好天陰。宜用砂鍋燉肉

迎接一場大雪

 

正好喜鵲發言 。在窗外

軋過了馬路上的車流之聲

喜鵲說白道黑像有人愛動腦子

 

喜鵲別吵

樹木蕭索

畫句號，在年輪里畫 ，越畫越內斂

越正直

越高

 

大雪還未來到

砂鍋在火上咕嘟 。正好讀書——

跟隨杜甫在秦州吟詩

柴荊煮茶，和禪師說米

不說腰腳衰弱 ，說入山采藥

 

藥香撲面

肉香撲鼻

 

賀蘭山謠

 

橫斷天地

山石為肝

人不常見

刻馬畫雁

 

馬嘶草黃

羊角成雙

心不相通

嶺負孤松

 

日昏松明

削鼻沾腥

蒼蒼西夏

盡在誰手

 

長嘯如風

背風的巖石上

鷹在做夢

 

短歌如歸

星漢有親愛的額頭

和我的酒杯

　　古馬，本名蔡強，詩人。1986年寫詩至今，現任甘肅省作家協會副主席。著有詩集《西風古馬》《古馬的詩》《紅燈照墨》《落日謠》《大河源》《五人詩選》（合著）、《扎尕那草圖》（合著）等。曾獎人民文學獎等多種獎項，被授予甘肅省第二屆中青年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