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當大師墓

 

當年的紙上云山

連同大孤獨和小孤獨

都一起搬運到了云圖中

 

隔著電子化的照片

我聽到了你和游人的喘息

此時正是滇西高原的夏天

 

幾分鐘前一閃念

想起擔當和尚

他的墓塔我還沒有去過

 

你剛好發來這張照片

可以看出

墓塔并沒有經過濾鏡處理

 

死亡或道義是不需要美顏的

盡管所有的旁人和嘈雜人世

都被電子化圖層過濾掉了

 

“看破不說破”

塔身有不深不淺的青苔

一張照片仍然像深淵

 

像隔著十萬八千里

那些微塵和顆粒你承接不住

一個人破碎的家世和山河也是

 

海市

 

庚子年七月初一

偶然看到一個小視頻

我曾經生活和工作的地方

出現了海市蜃樓

海面上增添了綿延的群山

高樓，以及隱約的行人

 

這座海邊小城

幾乎早被我遺忘

在爭相舉起的手機屏幕中

它顯得更加不真實

秩序似乎被顛倒過來

正像孩子們指縫間那些沙粒

 

生活被再次糾正

有些事卻越來越不真實

比如多年前的那個海岸

兒子童年的橘紅色塑料桶

八月十五之夜

海面上升起的那輪巨大的明月

 

數字化的石子來敲門

 

在手機這個無所不能的通道里

我們遇到了

越來越多的陌生人

 

沒見過面

也不需要見面

他們在你的手機中頻頻造訪

 

有時他們借助語音說話

有些聲音永遠是陌生的

而有些聲音卻像是熟識

 

有的聲音像早年的玩伴

有的恍惚是你的領導或同事

有的則是早已入土的某個亡者

 

一些人隔著聲音粒子

再次來到你身邊

像是湖水中扔進一顆數字化的石子

 

不輕不重的提醒

你有了一次次

更為恍惚的時刻

 

他們更像是沉寂中

偶然摁響的門鈴

門開了卻沒有人

 

小住或安眠都在吹襲之中

 

夜色里的灰暗之物

緩慢落在西南冷徹的屋頂上

這個過程無人知曉

 

寒冷中的人往往瞇著眼

動作越來越遲緩

仿佛老年已提前到來

 

有些事物永遠在窗口

不遠不近

正如那些刺桐樹不多不少

 

灰石路可以抵達一個緩坡

細小的事物在更多的灰暗陰影中

有些房子永遠地空了出來

 

花萼如佛焰

灰褐色的枝干

正加重夜晚的濃度

 

小住或安眠在一次次的吹襲中

灰暗之物

已經開始四處飛漫

 

陌生人更像是幽靈

 

下午和下午都是相同的

只是此時

右側的金銀木更加茂盛且枝頭低垂

 

草坪有幾天沒有修剪了

被葉片遮擋的路面變得有些暗沉

盡管這是下午

 

想象中的園丁

應該比去年老了一些

藍色割草機閑置在不遠處的梧桐樹下

 

一個陌生人

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走著

你也只能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后

 

更像是做了一件虧心事

小心翼翼

還有幾絲歉意

 

你不能超過這個陌生人

路面太窄了

上面都是陌生人深灰色的影子

 

陌生人

更像是幽靈本身

這個下午也更接近于虛無

    霍俊明，河北豐潤人，《詩刊》副主編、中國作協詩歌委員會委員、中國現代文學館首屆客座研究員、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著有《轉世的桃花——陳超評傳》等專著、史論、詩集、散文集等十余部，另有譯注《笠翁對韻》，編選《年度詩歌精選》《天天詩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