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學》2020年第10期|吳克敬:燕子,燕子飛(節選)
一
遠親不如近鄰。鮮本求在村里給人這么說來時,沒人不贊成他說得好、說得對,說到了大家的心坎上。
安小旺的媳婦甄燕燕夜里在家生產,按照“落草”而生的習俗,男人安小旺背回家來一大背簍的散麥草,鋪在他家土炕炕腳,讓甄燕燕移身在散麥草上生產了。橫生的胎兒,讓要做母親的甄燕燕,把自己的頭發撕扯得比麥草還散。她撕心裂肺地喊叫著,滿頭滿臉都是汗,掙扎得要死沒活!逼得村里的接生婆,看著她既忍無可忍,又無計可施,這就隔著一層薄薄的門簾,絕望地給安小旺說上了。
接生婆說:要大人?
接生婆說:要娃娃?
守在門簾外邊的安小旺,聽得懂接生婆的這兩聲問詢。她說“要大人”,就是放棄娃娃;她說“要娃娃”,就是放棄大人。這太可怕了,安小旺的耳朵眼里,像被接生婆猛地射進去了兩發帶火的槍彈,讓他的腦袋突然有種炸裂的痛!安小旺沒有配合接生婆的問詢,他只按照他的心愿,扯破了嗓子,站在門簾外歇斯底里地吼喊了起來。
安小旺吼了:大人我要!
安小旺喊了:娃娃我也要!
安小旺吼喊:大人娃娃我都要!
與安小旺近鄰的鮮本求,白天忙了一天,到晚上睡得正香,牙不咬,屁不放,只是在做他的夢……夢里幾只小燕子,繞著鮮本求,翻來覆去,似是唱著歌兒一般,清脆明亮地啼叫著,嘰嘰嘰……喳喳喳……村里承包了陳倉城里的那家大機關茅廁。鮮本求一天時間里,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拉著糞車,從大機關的茅廁里,能拉回來兩車糞尿。他把糞尿拉回村上來,是要潑進村里的蔬菜地里的,讓那些綠旺旺的菜苗兒,吃喝個夠,是西紅柿,是茄子,就一個生得紅,一個生得紫。是黃瓜,是豇豆,就一個生得脆,一個生得鮮。還有芹菜、韭菜、菠菜等等,無不生得嫩鮮饞人!這是為什么呢?說白了,大機關的伙食好,雞鴨魚肉的,在那里上灶的人食用了,拉下來的糞尿,積攢在他們大機關的茅廁里,是比一般地方的糞尿肥……可愛的小燕子,也不嫌棄糞尿的氣味沖,只要鮮本求從大機關拉回村上來,往蔬菜地里潑灑的時候,小東西們總會旋旋繞繞地飛了來,旋在鮮本求頭頂的藍天上,繞在鮮本求頭頂的白云間。
鮮本求往來在陳倉城里大機關的廁所和村里的蔬菜地之間,經常拉運糞尿澆潑村里的菜苗,不知小燕子可知道,總之他是太知道了。
鮮本求因此要不無驕傲地在村子里買派的。
鮮本求說:人家大機關的糞尿,是不愧大機關的名聲呢!
鮮本求說:糞尿上漂著油花花哩!
鮮本求說:肥香肥香的油花花呀!
做著小燕子翩翩旋繞,紛紛翔飛,還有油花花飄香的糞尿夢,鮮本求被安小旺吼喊醒來了。他沒有怎么想,就翻身起炕,穿褲子穿襖,也不管褲子穿得可正,襖兒穿得可對,就匆忙跳下炕,往隔壁鄰家的安小旺屋里跑去了。
鮮本求從他家往出跑的時候,居然沒忘回頭去看他家屋檐下的那窩小燕子。他看見了,夢里的小燕子,正在小燕子銜泥壘筑的燕子窩里,靜悄悄的一聲不鳴,酣酣地眠著夜晚哩。
鮮本求那么匆匆忙忙地瞥了一眼燕子窩,就一路狂跑,跑進了近鄰安小旺的家,聽到了接生婆與安小旺的吼喊聲。
接生婆重復著她的話,幾乎如哀求了:要大人?
接生婆說:要娃娃?
安小旺堅持不改他回答接生婆的話。他吼著回答說:大人我要。
安小旺喊著回答:娃娃我也要。
人生人,嚇死人!在鄉村社會流傳了千百年的這句民諺,趕在這個時候,尖銳地刺激著鮮本求的耳鼓,他不用再問與他近鄰的安小旺什么了,知道她媳婦甄燕燕給他們家生產哩。添丁進口,一件喜慶的事情,遭遇到了橫生難產,結局就不那么喜慶了,甚至可能釀成一場妻死子亡的大悲劇!情急之中,鮮本求既是對他看見的安小旺吼了,也是對他看不見的接生婆,還有安小旺的媳婦甄燕燕吼喊了。
鮮本求吼:你們都撐著,好好地撐著!
鮮本求喊:我這就去找人來!倉城里的那家大機關,在這個人命關天的緊要時候,要想獲得安小旺“大人我要,娃娃我也要”的理想結果,也許只有那家大機關出手幫忙,才可能完美實現。鮮本求不敢怠慢,想到了就毫不猶豫地去做,因為他敏感地感覺到,能搶回一秒鐘的時間,對安小旺和他媳婦甄燕燕來說,就多一秒鐘的希望……鮮本求往村委會拼命地跑了去。村委會有一部電話機,是他們渭河岸邊的灘底村,唯一向外聯系的一部電話機哩!鮮本求瘋了似的跑,邊跑邊喊叫,到了村委會門口,也不等住在村委會值班的人開門,便飛起一腳,踹開了關著的門扇,撲進村委會里,抓起電話機,就往陳倉城里的大機關撥打起來了……人家大機關,確實有大機關的風度,深更半夜的電話,鮮本求一撥就通。鮮本求沒有客氣,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大機關,安小旺的媳婦甄燕燕橫生難產,娃娃、大人都危險!說到最后,他加重了語氣,給大機關那頭接電話的人說了。
鮮本求說:我是天天來你們大機關拉糞尿的鮮本求。
鮮本求說:我和你們任管事最熟了。
那邊接話的人,聽出了問題的嚴重,也聽出來鮮本求的底細。他不敢怠慢,當即給他回話了。
接電話的人說:我立即通知市婦產醫院。
接電話的人說:我立即告訴任管事。
二
任管事是誰呢?
鮮本求說不清他是大機關里的秘書長,還是大機關的事務長?或者是大機關的什么長?不過他去大機關拉運糞尿,他在與不在,因為有他的吩咐,大機關是都給他留著門的。有時候留的是前門,有時候留的是后門,那是因為大機關的廁所,后邊的院子里有,前邊的院子里也有。任管事給鮮本求留門,沒有別的理由,就是為了鮮本求拉運糞尿便利。
任管事對鮮本求的好,鮮本求一樣一樣地記著,哪怕他文化程度不高,又還瘸了一條腿,走路像劃著旱船似的,一條腿擺著,一只胳膊就搖,但那一點都不影響任管事在鮮本求心里的形象!任管事是高大的,是英俊的,是關切人的,是愛著人的。因為此,鮮本求卻毫沒來由地有點怕他,到了大機關拉運糞尿,就還盡可能地躲著他。
可是任管事不讓鮮本求躲他。
任管事像是與鮮本求早就約好似的,總能在鮮本求到大機關院子的廁所里淘糞尿時,把他一艘旱船似的身體,劃拉著劃到鮮本求身邊來,沒話找話地要和鮮本求說幾句。鮮本求因此常覺奇怪,奇怪他一個大機關里人稱管家的人,是多么貴氣呀!他難道不知道廁所里的糞尿臭?不知道他和他鮮本求不一樣,他鮮本求就是個拉運臭糞臟尿的人!
來大機關拉運糞尿的鮮本求,對任管事一點辦法都沒有。
任管事每一次尋著了他,向他問東,向他問西,鍋碗瓢盆,家長里短,都是平常事兒,什么地里的麥子過冬沒凍著吧?春天來了,麥子起身了吧?什么村里人的日子怎么樣?有啥困難嗎?鮮本求愛聽他問這些話,他有問,他必答……其間任管事把他的紙煙要掏出來,自己銜在嘴上吃,也遞給他,讓他吃。鮮本求咋能吃他的紙煙呢?煙盒子花花綠綠好看,煙卷兒白白凈凈好吃。鮮本求在任管事拿著紙煙給他時,還沒銜在嘴上吃,就會有一股子奇異的香味,往他的鼻孔里鉆,讓他是要香得打噴嚏哩!
鮮本求是有自知之明的,哪能隨便接人家的紙煙吃呢?他盡力地來躲任管事了,可他是躲不過的,就只有客隨主便,接到手上吃了。
吃了任管事的紙煙,任管事問他話,他就覺得更體己。
在這樣的一種氛圍里,鮮本求便毫無拘束,心里有什么話,就都竹筒倒豆子,丁零當啷地給任管事說了。
鮮本求記得最有趣的一次,是他到大機關拉糞尿,在村里的蔬菜地頭,順手摘了一撮豆角,還有一撮蒜薹,以及一把蔥苗和一把小青菜,用菜地邊的馬蘭草,扎綁好了,掛在他拉運糞尿的架子車轅梢上,一路鮮鮮嫩嫩地走進了大機關,見著了在大機關院子里的任管事。他從架子車上的轅梢上,解下他帶來的新鮮蔬菜,遞到任管事的手上,要他拿著回家去,給他家的鍋灶上添點新鮮。
任管事沒有拒絕鮮本求的好意,他把鮮本求遞給他的新鮮蔬菜,接到了手里,翻著看了看,又湊到他的鼻子下,湊近了嗅。他那么看著嗅著,不能自禁地把鮮本求遞給他的菜蔬夸贊上了。
任管事夸著說:真格新鮮呢!
鮮本求說:剛從地里摘來的。
任管事贊著說:真格香哩!
鮮本求說:都是你們大機關糞尿好,拉運回菜地邊,潑澆在菜地里長出來的。
實話實說,鮮本求回答任管事的話,沒有一點點的虛,可他說出來后,卻意識到了問題。鮮本求就臉燒燒地紅,把他的手抬起來,捂在了他的嘴上,低下了頭,想要觀察任管事聽了他話的感覺,卻又不敢看,把他難為情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鮮本求怕任管事把他說的話理解錯了,會要想到別的方向去。
偏偏是,鮮本求怕什么,任管事就也想到了那個方面。
任管事開口了。他說:你帶給我的是一大把糞尿了。
任管事還說:一大把新鮮的,保留著原始菜香的糞尿??!
任管事再說:我們機關灶上,今后就只吃糞尿的蔬菜。
窘迫不堪的鮮本求,被任管事的幾句話,救活了過來。他紅得流血的臉也頓然地退著潮,并大著膽子抬起頭來,眼望著善解人意的任管事,開心地答應著他,說他們一定聽任管事的話,保證大機關的灶頭上,吃得到他們村的新鮮蔬菜。
鮮本求盡可能地規避著糞尿倆字眼,但任管事卻沒有,他堅持著他們開頭說的話。
任管事說:糞尿蔬菜。
任管事說:道地的糞尿蔬菜。
把“糞尿”倆字強調到這個份上,也許只有任管事一個人了呢!不過鮮本求承認任管事強調得有道理,社會的發展,科技的進步,使得化學肥料種植的蔬菜,以其不可抵制的勢頭,迅猛地侵蝕著糞尿種植的蔬菜。鮮本求說不明白化學肥料種植的蔬菜,比起糞尿種植的蔬菜,有什么不同?但是被任管事這么一說,他突然地有所覺悟,發現化學肥料種植的蔬菜,在產量上,有時還要高過糞尿種植的蔬菜,而且還可能比糞尿種植的蔬菜生長得快一些。但是問題來了,因為產量的增加,成熟期的加快,導致化學肥料種的蔬菜,在口感上,變得沒有糞尿種植的蔬菜醇厚地道。
瘸著一條腿的任管事,他的嘴巴是夠刁的啊。
任管事向鮮本求明確指出,要由他們村給大機關灶上供應糞尿蔬菜,鮮本求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他拉運著大機關院子里廁所的人糞尿,澆灌著村上的蔬菜地,他就必須信守諾言,老老實實地給大機關灶上供應糞尿蔬菜了。
因為糞尿蔬菜的關系,使鮮本求與任管事的友誼,一天一天地深化著,到了他的近鄰安小旺媳婦甄燕燕橫生難產,鮮本求本能地就想起了大機關,和在大機關里的任管事。
三
任管事最先來到鮮本求求救的渭河岸邊的灘地村。
任管事是坐著一輛帆布敞篷的吉普車來的,鮮本求在灘地村的村口接著了任管事,他想與任管事乘坐著吉普車再往村里的安小旺家去的。任管事卻棄車下來,問了鮮本求一個問題,他問婦產醫院的醫生來了沒有?鮮本求回答,還沒有。任管事便囑咐吉普車司機,轉過車頭,打開車燈,讓他往來路上照,努力地照,能照多遠照多遠……任管事所以有此作為,用他的話說,他走在前頭是沒有用的。村里的媳婦橫生難產,等的是市婦產醫院的醫生,她們來了,橫生難產的甄燕燕和她生產的娃娃才有救。婦產醫院的醫生們,是追在他的后面了,他要先到的吉普車給他們照亮,引導他們向正確的路上來,來得快一點,越快越好。
看著吉普車司機把車頭回轉了過去,向著來路,射出兩道燦燦的白光,照得遠了便聚結在一起,匯成一道光燦壯闊的通道,繼續地向前照著……遠遠地照見了一輛救護車,“嗚啊嗚啊”地嘶叫著飛馳來了。
救護車快到村口時,任管事又指揮吉普車給救護車讓出道來,推著鮮本求上到救護車的駕駛座一邊,讓他給救護車帶路,去了安小旺的家。
謝天謝地,婦產醫院醫生的職業技術是精湛的,加之救護車上設備和藥品的完善,難產的安小旺媳婦甄燕燕和他們的娃娃,就都有驚無險地渡過了鬼門關,新生兒從娘胎里滑落下來,發出的那一聲啼哭,是太嘹亮了!
在嬰兒嘹亮的啼哭聲里,守在安小旺家院門外的鮮本求,看見任管事哭了。
在任管事沒哭的時候,因為焦急,他把他變得像頭磨道里的驢子一樣,皺著眉頭,一直在安小旺家門口兜圈子,那條瘸腿擺著,還有胳膊跟著瘸腿的節奏搖著,搖得激烈,擺得激烈……吉普車的司機下車來,想要撒尿,被兜圈子的任管事吼上了他的駕駛座,要他不要離開他的崗位,小心婦產醫院的醫生有什么急需,吉普車就要立即出動,爭分奪秒地完成急需完成的任務。
嬰兒的啼哭,惹得任管事哭了。
哭了的任管事,在陪著他身邊的鮮本求身上,拍了一巴掌,什么話都沒說,顧自爬上嚴陣以待的吉普車。沒等司機按喇叭,他自己伸手在方向盤裝置著喇叭按鈕的地方,長長地按響了一陣,這便回他的大機關去了。
安小旺的新生兒子要過滿月了,他托付鮮本求請任管事,他要他的小兒子,他的媳婦甄燕燕,還有他,他們一家人感謝任管事哩。
在大機關拉糞尿的鮮本求,帶著安小旺一家的囑咐,把任管事誠心誠意請了,卻沒有請得來。當時的情景,讓鮮本求納悶,受托邀請的任管事像是忘了還有那一場事似的,反問鮮本求了。
任管事說:安小旺是誰?他請我?
任管事說:他請我做什么?
鮮本求睜大了眼睛,他是不解的,想著要給任管事仔細解釋時,卻被任管事嘴里說出來的話,把他要解釋的話,完全堵回進了他的喉嚨眼里。
任管事說: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哩。
任管事說:而且還是人命關天的難處哩!
任管事說:大機關的職責,可不就是為人排憂解難嗎?
聽著任管事的話,鮮本求就只有感動了。他在給安小旺轉達任管事的態度時,多加了兩句話。
鮮本求說:好人啊!
鮮本求說:他不愧大機關的人。
不愧是大機關人的任管事,鮮本求和安小旺盛情請他沒有來,卻在多年后的一個日子里,悄沒聲地到他們以種植蔬菜為主業的灘地村來了。
與任管事一起來的,還有一位容貌端莊、舉止穩健的人。
他倆一到灘地村來,就被村里人認出來了。這是因為那位容貌端莊、舉止穩健的人,隔三岔五地要上報紙,要上電臺電視,大家知道他是大機關的首長哩!所以他倆剛一進灘地村,就被村里認出了他們的村民,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問候著村民,村民也問候著他們,相互的氣氛是熱烈融洽的,是和諧美好的。
在這樣的氛圍里,瘸著一條腿的任管事,問到了一個問題。
任管事說:首長關心咱們村上的糞尿蔬菜,他下到村上考察來了。想問問大家用屎尿澆的蔬菜好在哪兒?
任管事的話,把圍在他們身邊的灘地村人,一下子問蒙了。
樂著的村里人七嘴八舌,圍繞著糞尿蔬菜的話題,你一言他一語地說了起來。
有人說:糞尿好不好,地里的蔬菜知道。
有人說:人的舌頭尖子也知道。
四
任管事陪同大機關首長來渭河灘地村的消息,沒上報紙,沒上廣播電視,但卻像生了翅膀一樣,傳遍了灘地村。
在菜地里務勞菜苗的鮮本求自然聽到了。他聽到后,心里想著要從菜地里出來,回村里去見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的,但他的兩條腿,卻如灌了鉛一般,硬硬地杵在菜地里沒有動。這是因為他的自信,他自信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過不了多會兒,自會尋到他的菜地來的呢。
鮮本求所以有此自信,是他知道,對糞尿種植的蔬菜,頗感興趣的任管事有些年頭是吃不到嘴邊了。
現在的市場上,充斥著的都是化學肥料種植的蔬菜。當然,這還怪不得化學肥料,鄉村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原來大片相連的土地,一戶一戶地分到了個人家里,政策規定,還要堅持長期不變。鮮本求像灘地村的人家一樣,也分到了一片自己家的責任田。與農村土地承包責任制幾乎同時,繁華城市里的廁所改造行動,也如火如荼地開展著。原來的水廁,呼啦啦砸了去,換裝上了抽水馬桶……鮮本求耳不聾,眼不花,他聽得懂,也看得見廁改行動的宣傳,把原來的水廁,貶損得多么落后,多么不衛生,嚴重影響著城市的容顏,還有城市的環境。而抽水馬桶就不一樣了,是進步的、先進的,既是科學技術的一大成長,更是社會生活的一大享受。有的宣傳東拉西扯,甚至拉扯出一位英國的教士,那位名叫約翰·哈林頓的人,說他天才地發明抽水馬桶,發明成功后,鍍金鍍銀地做出一個,先敬獻給了他的教母——伊麗莎白一世女王。聽聽看,那是多么高貴的事情?。∪思遗醯钠ü勺钕认硎芰四兀〈筅厔菔谷唬r本求常去大機關可以拉運的糞尿,因為大機關帶頭實行了廁改,就再沒有了他拉運的糞尿了。
沒有了糞尿可以拉運,鮮本求差不多就斷了大機關的路。
路雖斷了,心卻沒斷。鮮本求經常會想起任管事的,想他一個大機關的管事,一點沒有大機關的架子,為人是那么隨和,心腸是那么善良……鮮本求想他忘不了任管事,而且他還相信,任管事也不會忘了他。難道不是嗎?就在今天,就在當下,任管事陪著他們大機關的首長,到他們渭河邊的灘地村調研來了,就是一個證明。
應該說,鮮本求的這點自信,確有他自信的基礎,一天見不著來大機關送蔬菜、拉糞尿的鮮本求,任管事在大機關里,就覺得欠缺了什么。任管事像鮮本求一樣,確實是想著他的呢。一天不見想一天,三天不見想三天,一月不見想一月,一年不見想一年……長此以往地想著,任管事把鮮本求刻畫在了他的心里,惦念著他鮮本求哩。
任管事是既惦念鮮本求一個大活人,還惦念他的糞尿蔬菜。
惦念的不斷積累,促成了任管事陪同大機關的首長,前來灘地村調研的行動……在灘地村里,任管事和大機關的首長,與熱情的村民,扯了些他們想要調研到的話題后,這便問起了鮮本求。安小旺當時就圍在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的村民中,他踴躍地向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毫不保留地反映了他的心聲。安小旺說他感激黨的政策,感激黨的干部,關心群眾生活,是人民群眾的貼心人。
安小旺在向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表達心聲的時候,他當年橫生難產的兒子安恩給,就虎頭虎腦地依偎在他的身邊,聽他爸說著話,小家伙的臉上樂得開了花一樣。他聽他爸說完話,把他爸的手拉著搖了搖,見他爸沒啥感覺,就自己轉身走了。
安恩給是去上學讀書了。要參加中考了,哪怕是星期天,安恩給也有老師給他們安排的功課,復習數學復習語文……沒完沒了,都是復習。
安小旺還沉浸在他說的心里話中,因為是發自肺腑說來的,就把他還說得眼淚巴巴……安小旺的肺腑之言,當下引起了圍在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身邊的灘地村人的共鳴。嘴快的那一個,還要伸手去拽過安小旺的兒子,他沒有拽得到,就指著安小旺上學去的兒子,給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介紹了。
嘴快的那個人說:安小旺的兒子,就是黨的領導干部熱心關懷的產物哩。
嘴快人的話,把在場的人,包括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都說得大笑起來。任管事這個時候,真就也關心起了安小旺的兒子。他的眼睛追著走遠了的小家伙,簡單地給首長說了當時的情況,這便使首長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睛,亦然向小家伙看了去。
首長看著安小旺活蹦亂跳的兒子,深有感觸地說了這樣兩句話。
首長說:我們黨員干部,每時每刻都要心懷群眾。
首長說:我們心懷群眾,群眾也才會心懷我們。
首長說的兩句話,說得灘地村的街頭上,爆發出了一片雷鳴般的掌聲。
在村民們的掌聲里,任管事問起了鮮本求。
任管事說;你們灘地村的鮮本求呢?
安小旺搶著給任管事說了。
安小旺說:鮮本求在他的責任田里哩。
安小旺說:他的責任田里種植的都是蔬菜,他把蔬菜地當成他的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