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早

 

起這么早的人很少

這么晴的天，也很少

站在窗前，看見晨曦的人

 

是幸福的。一個人

靜靜地看

像受洗

天色的味道

是一杯濃咖啡

在桌上慢慢變涼

 

再一會兒，陽光就要落在地板上

再一會兒，忍冬就開了

再一會兒，螞蟻也要找到蜜

 

這一天，如此美好

看見，但無法說出全部

 

窗外

 

辦公室窗外，是一片

低矮的雜院。一兩棵雜樹

高過屋頂，像對生活的愿望

 

去年冬天，下過幾場雪

白雪落下，棲在小片的斜屋面上

和落在西單大街，落在國貿

 

高樓上，味道有些不同。

我說不清楚:對比更加強烈?

窮人同等得到大雪的眷顧?

 

我想知道，誰住在里面?

他們怎樣處理生活的雜亂?

我想躺在其中一間小屋的床上

 

一整天，望著小窗的光線變亮

又轉暗。那里成長的少年

也曾經被愛情的鷹爪攫住

 

透不過氣來?那幾棵

把身子扭來扭去的雜樹

春天也會冒芽、開花

 

秋風會再次搖響滿樹黃葉。

我看不見屋頂下的人們

但更高處的天空，一定是看見了

 

因此，在歲月的流水中

雜院安靜。

也贈予我安寧。

 

這一天

 

這一天，無非是日出日落

無非是晨鐘暮鼓

無非是陽光，四四方方照在院子里

遠游的雀，回家了

住在最高的樹冠上

 

這一天，我試著安放自己

在窗前看遠山

或者面壁，讀一面白墻

上頭寫著的萬里風云

或者在一杯茶中

在一冊打開的經卷上

 

這一天，陪著我的

有時雨，有時雪

有時是側著身子的微風

有時是夕陽

扶著半掩的山門

 

這一天，菩薩照樣無事可做

瞇眼，微微笑

看著，端坐心頭

 

晨月

 

一早出門

開車行駛在四環上

一抬頭，看見

半輪月

懸在天上

 

東方的樓群中

那圓日，就要躍出

月，似乎

有些慌亂

好像游戲中

跑錯房間的孩子

看到了不該看到的

 

刀尖

 

誰都想

自己的一生

在一朵花上

舞蹈

 

事實是

每個人都在

一朵花上旋轉

自足

 

只有少數人

看明白

那是在刀尖上

跳舞

 

大多數人看見的花

只不過是

刀尖上

反射的光芒

 

冷，且鋒利

 

 

在鼓山

 

石頭，是最熱切的

但終于等到這個時候

大塊大塊躺倒在山坡上

一句話也不說

 

滿山松樹

本來并沒有什么心事

還是被一陣急風

挑逗起來

啰嗦個沒完

 

倒是一群少年

不求甚解

一會兒觀石

一會兒聽風

一會兒問松

 

每只雀鴝都有不可名狀的喜悅

 

在清晨，在黃昏

它們聚在一起

像親人，像來客

從這棵樹飛到那一棵

從刺槐到白樺

從柿樹到核桃樹

有的從櫻花

飛起，落在一棵海棠上

它們飛起時——

花香四溢

它們也從高枝躍落到

低處，唱著歌

聊聊天氣，或者

談談某處花園的見聞

有時，也落在草地上

挺著胸脯，哲學式地

漫步。它們有

不可名狀的喜悅

不光是為了填飽肚子

生兒育女。就像

深山中的小溪

緩慢而自在地流淌

就像迎著風的樹

嘩嘩響個不停

 

一把刀

 

一把刀

落在塵土里

久而久之

就會生銹

遲鈍

 

這是刀

自己的品性

 

一把刀

擱在心上

就會越磨越利

閃著

咬人的光

 

這是人

自己的德行

 

鐘聲

 

整點時，西單鐘樓就響起清冽的鐘聲

像是怕別人忘記他

或者怕自己打瞌睡，一天一天

他不敢合眼，生怕醒不過來

 

我也為他擔心

倒不僅僅是為了我，每次聽見他

都像是看見一根鞭子揮舞著，驅趕著

 

卻從來不告訴我該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