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野蘭

野蘭，原名彭云霞，浙江人，客居廣東，學涂鴉，寫小詩小文。詩作散發于《詩刊》《詩歌周刊》《長江詩歌》等紙刊網媒。

 

作品欣賞

尊重玉米（組詩）

尊重玉米

一些詞語讓人生

一些詞語讓人死

玉米繼續沉默

它知道土地的秘密

知道鐮刀在誰手上

你不是玉米，你不知道

陽光如何布下陰影

雨水落進誰的胸膛

排隊等待秋天的它們

需要刀刃的光芒，谷倉的平等

和透明的價格

為了給你們留一個故鄉

它們倒下去，又站起來

替黃土里面的祖先，伸長脖子

看看這個世界，要變成什么模樣

 

玉米，玉米

 

玉米正在排隊

等待公平的陽光

溫順而沉默的它們

需要有思想的詞語

和想象的甜美

在忽明忽暗的底層

一個星空般的谷倉

被秋天藏進濃霧

但玉米仍站在大地上

玉米比我們堅強

我們坐在天井里

說時間的遼闊

而玉米已經從南美洲

走到了黃土高坡

 

秋天的玉米

 

經過了風吹日曬

它把牙齒露了出來

褐色的思想紛披下來

纏住我們的手足

該說的話，它一句也沒有說

摘完自己的玉米

我們會發現

淚水跟語言并排在一起

人生的真相

在一條裂縫

跟另一條裂縫之間

 

玉米站在山崗上

 

回到宮崎駿的夏天

回到鳥鳴的清涼

去看整齊的玉米

裝在套子里的玉米

 

把草帽丟下懸崖

走進風中，翻開過去

像翻開自己，從一場雨

到另一場雨，我們把影子連根拔起

 

成為他人。沒有人看見愛情

沒有人成為自己

玉米沉默地站著，仿佛迷路的孩子

揮手時，命運跟了過來

 

以笑的方式哭（外三首）

以笑的方式哭

 

走了幾千里

才有這樣一個黃昏

湖灣懷抱寂靜

晚霞的袈裟落在山上

高山寺的鐘聲

輕觸你眉間的霜

紫藤把花瓣垂到我們臉上

將歲月的傷口一一縫合

草木香著，燈盞溫暖

從來沒有這么確定

你也在這里

跨過生死，你朝我伸出手來

水蓮花在你唇上綻開

好了，現在可以哭了

 

奔跑的蝸牛

 

“但是，誰會記得你？”

大海飛上天，星星變成鹽

高低不平的路上，懵懂的氣球

拉著一代人奔跑，草帽掉下懸崖

雨水追上來，我們都是蝸牛

背著一座座山，離開荒蕪的故園

“每個人心中的名字，不過是一片樹葉”

大風吹，翻開文明的殘章

不能忘記的，是砌長城的白骨

吃人的歷史、衣衫襤褸的孩子

能看見的，向日葵的方向

一張張復制粘貼的臉，幸福是想象

“蒲公英的家在哪里？”

跟著鐘表旋轉，對天空做出鳥的姿勢

意識殘留在門檻上，一走就是幾千里

誰來校正明天的方向？套中人

替死去的人活著，而不是生活

“從酒盅里爬出來哭兩聲。”

和明月一起流浪，遠方不是目的

腳步不能抵達的，語言也不行

下一個轉角，深淵升起無數經幡

你看見了嗎，一只鐵桶和埋我的詩篇

一條主張虛無與荒誕的路

 

麥子，麥子

 

往雪中去，往低處去，往山上去

一片麥田燃不起大火

不要給黑暗留下空間

為了在河邊分娩的母親

帶著祖先的微笑，在石頭上寫詩，一次次

擁抱腐朽的木頭、絕望的溝壑、多難的村莊

給你金子，也給你鋒芒

供養你的肉體，也鞭打你的靈魂

雪越大，越倔強

這一生，只向土地低頭

鐮刀能砍掉高貴的頭顱

卻挖不出，扎進故土的根

 

秋千架上的夜晚

 

整夜，紫丁香的憂郁

滴答，落進歲月的深井

她聽見相框里的外婆

越過茶幾、陽臺、小樹林

走進油菜花開的村莊

蘋果臉的幺妹

走下了塘壩，抖開向日葵的裙擺

仿佛從來沒有離別

紅磚房，竹籬笆

絲瓜垂下小酒盅

灶塘里的火紅著

笑聲翻山越嶺

秋千架蕩著星空

整夜，托著她的夢

 

本期點評：野水

野蘭仁心

讀完這首詩歌，我盯著作者的圖像，想從中探尋出哪怕一絲屬于野生蘭的桀驁和不群。然而除卻眼鏡下的文靜和想象中的嬌小以外，我的腦海里，仍然是詩歌文本那蒙太奇般的場景變幻中，玉米的生存環境和它所隱喻的“活著”的力量。

把散文語言無法轉述的部分交給詩歌，注定了詩歌語言的多樣性、豐富性和多重定義。中國新詩的發展歷經百年，人們習慣給不同的發展階段貼上“象征派”“現代派”“朦朧派”的標簽，來表明這個階段詩歌的特點。但不管是處于哪一個階段，詩人在表達手法上都偏愛使用象征和隱喻來闡釋自己對生活的理解和認識。

野蘭的這組詩，借用的意象是黃土高坡上一種常見的農作物——玉米。在黃土高原生活的農人心中，玉米很普通，普通得就像是自己的呼吸；但是它又很重要，重要得像是自己難以取舍的性命。在詩歌中，玉米不再是它本來的意義，它在詩人的筆下象征著這片土地上生活著的父老鄉親、堅強的外來者、尋找生命真相的人、生活中的迷失者。在第一首詩中，玉米是世世代代在黃土高原生活的討生活的村民。他們在這片土地上“沉默”地生活，熟悉土地的“秘密”，知道雨水的重要；他們歷經春夏的辛勞，等待著秋天的收獲；他們也渴望平等的生活，充滿希望的明天。詩人在最后一節點明了主題：為了給你們留一個故鄉/它們倒下去，又站起來/替黃土里面的祖先，伸長脖子/看看這個世界，要變成什么模樣。

玉米是這片故土的守護者，頑強地生活，在未知的明天守望生活。第二首詩中，玉米的形象溫順、沉默而又堅強。第三首詩中是“露出牙齒”、披下“褐色的思想”，在生命裂縫中試圖尋找人生真相的玉米。第四首詩中，作者想回到生命的本真時代——童年。“宮崎駿的夏天”“清涼的鳥鳴”中藏著孩童時代本真的心。生長中的“玉米”對未來有著無限的憧憬，但是經歷風雨后可能會發現難以“成為自己”。

命運有時會讓我們迷路，會讓我們難過，會讓我們艱辛，會讓我們逆來順受。但不論是哪一種玉米，都值得被書寫，被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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