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為此，我吃掉更多的鐵

更多堅硬的摧毀和滅亡

 

為此，我忍受針穿過手指

鉗子在口腔里的動亂

 

為此，我拿出全部的家當

連同身體里的鹽水

 

為此，我戒掉奢望和幻想

我在荒原上燃燒一把舊骨頭

 

為此，我貧瘠的雙肩降臨災難

為此，我玉養的鎖骨裝滿人間的風雨

 

給你的……

 

我給你的，只在拳頭大小的地方

我給你的白晝與黑夜，無關與有關

我給你的接二連三的分別

我給你的驚慌與焦慮

數不盡的小心思、小情緒和小心機

你都一一接受

我翻遍詞典，給你最華麗的贊美

我把世間唯一的頌詞念給你

唯一的風光霽月

這是迷醉的一天，我把一切都給你

瓶中的水，水中的藥，藥里的晴川與白鶴

我給你的，在萍水相逢中

我給你的錯覺

在久別重逢

我給你的褐色的喘息

略帶危險的敵意

我給你的愛意生滿刺和銹

我給你的靈魂的嘉許，蓄滿雨和霧

當你在湖中生出漂亮的葉子

我曾給過你最小的驚悸

——一盞酥油燈微弱的火苗

——一束霞光中短暫的重疊

我給過你的病入膏肓

我給過你的漸退的馬蹄

一炷香在努力地燃燒，努力地滅亡

我給過你的上帝匆匆吻過的疲憊

 

這 些……

 

這些影子又將重逢

這些干枯的梔子又被插入瓶中

這是一朵驕傲的玫瑰，又在凋落

這些水中的灌木又有了絕好的去處

這些信中的白首不相離，又被世人佐證

這些無數的深情，又開始燃燒

又運用到人間之愛

又再次讓一個絕望的人回到起點

這些白色的孤獨，又迎來晚年

這些無用的愛和贊美，又一次靠近

這些詩句茫然又驚險

我又令這些明艷的漢字變得沉默

 

沉 睡

 

我睡在光陰的盡頭，月亮的里面———

春日遲遲，我睡在棗樹彎曲的

影子里。睡，讓我踏實

讓我在頂樓的喧囂中變得平靜

睡，讓一個人接受了所有

我睡在花蕊里，河床上

我想過一個人睡在荒原

沒有水和電，沒有交流

沒有思想和一句可讀的詩行

裸露所有的圣潔

我睡在這里，光陰慢慢

學著奉獻，學著告別

學著把自己埋進深山或秀色

我睡在塵世的一張木床上

和所有人一樣，睡在人間的山水里

我也會想，一個人躺在漆黑中

雪落下來，塵土埋過來……

一個人睡，沉沉地，寒鴉飛過山頭

 

他們歌唱時

 

我停下來，潮水蓄滿耳朵，百鳥高飛

我指引幼小的蜻蜓飛出玻璃

我將手伸過云朵，感受靈魂的興盛

他們歌唱時，帶著金色的麥浪

一下下高出山巒

他們歌唱時的表情

地動山搖，這嗓音和情感

——我知道他們歌唱時，無依無靠

當他們倚在秋風中歌唱，不知疲憊

一群老人在歌唱

他們歌唱時，嗓音上揚

他們無比熱愛此時的樣子

 

當我在湖邊停下來，他們歌唱

銀杏葉在地面上堆積著豐盛的晚年

 

關于愛

 

愛要長途跋涉，化險為夷

 

路過高山和流水，我不斷地回頭

路過菩薩，我深深地鞠躬

我是水中月，鏡中花

我是山坡上唯一的稻穗

在不被頌福的冬日，我路過冰河、霧凇

我路過成群結隊的人，他們手指蒼穹

背負光陰的電閃雷鳴，在村口

他們愛得死去活來、根深蒂固

他們一次次把愛捎進云彩

 

愛是眾鳥高飛

愛是一個人的圣地

多個人的朝圣。我努力地走進它，占據它

像風占據穴口

像銹長滿鐵柄

 

預 言

 

在某個被忽略的地域，你不斷地掙扎

是慵懶使你對世界充滿歉意

因為生活中缺少忐忑

你對黑暗和殘缺持有頻繁地贊美

你渴望靈魂接受暴力

 

當一池潭水滲漏——

你將咒語領出硝煙彌漫之地

 

窗 外

 

窗外有低沉的陰云，干癟的枝干

一場立春后的皚皚白雪

包圍牧場的低音

 

窗外有什么？寂靜中的寂靜

鎬頭劈開殘冰和木墩

鍘草機呼嘯

 

窗外有瓦片掉落，有鐵桶在翻滾

裂冰再次縫合傷口

太陽落在西山，敲擊著什么

 

窗外有什么？無非是牧場鋪上了白毯

無非是我伸出手，握住的祥和

和一把空缺

 

在人間

 

我在人間受傷了，整個世界跟我

一起接受阿司匹林的治療

我在人間受傷了

整個世界跟我一起休克在山丘和沼澤

這些藥片被灌進我的五臟六腑

被灌進世界的瘡痍之地

這些針管對準我的真知灼見

對準我靈魂里最小的細胞

整個世界跟我一起受傷了

受傷了，就地動山搖

受傷了，就錯識魂靈

受傷了，就誰也不認識誰

我受傷了，整個世界跟我一起受傷

天長地久，即使我們在輪回

沒有人能治愈結痂的枝葉

沒有人能治愈沉默的持續

 

水中央

 

你停下來，聽外面急促的雨

多像兩個人擁抱時的心跳

壯烈、璀璨，有一串串的驚喜

 

你停下來，讓兩個影子慢慢重合

交融，在現代社會互通有無

你停下來，別再更遠

近一點，就可以握住晃動的光

 

你停下來，我介意艱辛和距離

我介意奮力時，沉重的喘息

你停下來，坐在水中央

一群魚游過來

我也游過來

    【作者簡介】

    安然，滿族，內蒙古赤峰人。中國作協會員。出版詩集《北京時間的背針》。曾獲《草原》文學獎?詩歌主獎、《華西都市報》十大詩人獎、甘肅天水李杜詩歌新銳獎。現為花城出版社《花城》雜志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