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東 出版社:中國文史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01月 ISBN：9787520515504

不要踩著蝸牛

詩人啊，你一定要當心

不要踩著蝸牛！

——康橋

追求失敗的人康橋不得不考慮生存的時候，順利地成了蝸牛書吧的員工，有了一個免費吃住的地方，每個月還有些可供零花的工資。

他是個高個兒。

書吧里還有一位員工是外號叫蝸牛的小矮人，而老板則是個被人稱為

貴妃的胖女人。

蝸牛書吧倒也不是以蝸牛的外號命名的，在他來詩人街之前就有了那個書吧。

以前的書吧老板是個長相還算英俊的男人，是貴妃的丈夫老樊，但他三年前迷上了一位有夫之婦，不管不顧地和她私奔了。

蝸牛是位行動緩慢、不茍言笑的人，舉手投足間讓人聯想到童話故事里的國王。貴妃喜歡蝸牛像個孩子似的身高，平時看到他就覺得親切，尤其是他用粗啞的嗓子唱歌時，每次聽到她的心里都會滾過一股股暖流。

有一次貴妃建議說：“我的男人走了，書吧里正需要一個幫手，如果你愿意的話就來這兒上班吧，在我心煩時你還可以為我唱上一首消愁解悶的歌兒。”

蝸牛也喜歡貴妃，覺得她那樣賞識自己，如果再拒絕的話就太不識相了。

由于蝸牛個頭矮小，來書吧的一些人在和他說話時總喜歡用手摸他的光頭，也總是給他開些也許并無惡意的玩笑。蝸牛為此深感煩惱，他希望能通過獲得某種成功來改變那種局面，像個正常人那樣受到別人的尊重。

為此他戴上了一頂寬邊禮帽，對別人更加彬彬有禮，試圖通過那樣的努力讓別人與他保持應有的距離。

不過別人看到他那樣，就越發想笑，想要逗他開心。

貴妃由于胖得像只母熊，走路時胳膊和大腿向四方伸開，有人迎面走向她時，得夸張地歪著身子讓她通過。有位喜歡打賭的詩人對別人說，從貴妃的下面往上看，她的肚子和碩大的胸會讓人看不到她的臉。

結果先后有五六個人趴到地下往上看，試圖看到她的臉，最終他們只好承認是那位詩人贏了。

貴妃是個善良大度的人，并不在意男人們的惡作劇，她覺得人活著只要開心就好，只要別人開心她也就開心了。

蝸牛把貴妃當成自己心儀的對象，雖說看不慣那樣的人，但他人微言輕，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來改變別人。

蝸牛書吧每個周末下午都會舉辦一次詩人聚會。聚會的消費由生意做得非常成功的某位詩人出資贊助。由于是免費的，會有不少詩人前來，和那些詩歌同行們一起相互交流。詩人們見解不一時也會臉紅脖子粗地爭吵起來，大打出手也是常事兒，那樣就會把書吧搞得一團糟。蝸牛個頭矮小，沒有能力控制局面，貴妃只好又請了康橋。

康橋來到店里不久，為蝸牛寫過一首短詩：

詩人啊，你一定要當心

不要踩著蝸牛！

蝸牛是個有心人，他挺喜歡那首詩，因此就自掏腰包請了一位當地有名的書法家，寫成了書法作品，拿去裝裱后掛在了書吧。

他希望能對前來書吧總不把他當成一回事兒的人起到警示的作用。

來書吧的人通常也會站在那副書法作品前念上一念，雖說那是兩句看似平淡無奇的詩，不過不同的人看后卻有著不同的理解。

有愛好詩歌的人挑毛病說：“為什么不把‘詩人啊’改成‘人啊’，那樣所指更廣，提示不是詩人的人們也要當心走路，愛護小生靈。”

有位詩人立馬反對說：“那樣所指太泛就容易失去對象，還是用‘詩人啊’好，但我建議再加上一句——因為蝸牛也是你的親人！”

有人在一旁沉思著說：“這已經是一首短小精美，耐人尋味的好詩，何必再畫蛇添足？蝸牛這個意象太好了，它的特點是慢，在這個什么都講究快的時代，人們看上去活得更多，實際上活得更少，人們不過是被飛速發展的時代綁架著一味地向前罷了。”

康橋對那個人的話也表示贊同，他說：“也許該發起一場‘蝸牛運動’，通過一場行為藝術向世人表明，慢生活有助于人真正認識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個人與人類的整體關系。認識到這一點很重要，那樣人們就不用盲目地去追求各種各樣的成功，可以實實在在地過一種詩意的生活了。”

有人想聽聽貴妃對那首詩的看法。

貴妃看了一眼康橋說：“我同意康橋的說法，以后凡是來書吧的人都可以放慢行動，說話、走路、翻書、喝茶、吃點心，就像電影里的慢鏡頭那樣，大家說說，這是不是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一位詩人立馬響應，緩緩端起茶杯，體驗了一會兒說：“我剛慢下來一小會兒，就看到了以前不曾留心的茶的熱氣和顏色。可以說慢下來能讓我們發現時光在向我們的身上聚集，在真正屬于我們，而當我們快起來時卻會發現，我們到過的地方多了，穿越的空間多了，而我們卻被空間無形中分割，失去了對時間應有的感受。”

康橋點點頭說：“時間中有空間，空間中有時間，這兩者中間有神仙。只有我們慢下來才能與其對話！詩人只有注意到自身的存在之慢，才能更好地關照他人的存在。因此也可以說，詩人的工作不是使人類更快，而是使人類慢下來，傾聽神靈的聲音。這樣有什么好處呢？大家都能聽到神靈之聲的話，就能相處得更加和諧美妙，世界也將因此變得更加美好！”

大家在書吧的空地上立馬開始體驗快與慢的關系，漸漸都體驗到了慢的好處，只是很多人還只是把那當成一場游戲，并沒有真正從思想上引起重視。

不過那樣的討論使蝸牛有了靈感，他的心里有了想法，他想要做一場關于慢的行為藝術表演了。

當蝸牛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后，大家都覺得那是個有意思也挺有意義的事情，紛紛表示愿意參與一下。

大家的態度給了蝸牛信心。

經過蝸牛多方游說，最后有兩百個人確定了愿意參加活動。

在貴妃的幫助下，也找到了一家企業贊助了活動的費用。

活動當天，蝸牛請來了專業攝影師，也請來了一些媒體的記者過來見證報道他的活動。活動說來也簡單，凡是參加活動的人穿同種色調的、印著蝸牛圖標的服裝，頭上戴著一頂帶觸須的禮帽，一起趴在地上由蝸牛在前面帶著大家緩慢地爬了一米的距離。

蝸牛想要通過那樣一場大型的活動來證明自己是個有組織能力、有影響力的人物。

活動過后，蝸牛在事先搭好的臺子上用麥克風唱了幾首能打動人的流行歌曲，把一些遠遠近近的人吸引過來，然后發表了鄭重而簡短的演說：

先生們，女士們。我們剛剛進行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活動。我們用了四十五分鐘向前行進了一米的距離，這是人類史上具有歷史性的一米。我們向人類揭示了一條真理：慢有助于人認真關注自己，傾聽神靈之聲。感謝大家的參與，你們將會成為作品的一部分，被廣為人知。

當地的報紙、電視臺、網站對活動進行了報道，報道的內容以各種渠道和方式迅速而廣泛地傳播開來。有不少看到報道的人受到影響，放慢了匆匆的腳步，放下了手頭趕著的工作，慢悠悠地泡上一壺茶，反思了過去的那種幾乎意識不到自我的生活。

也有人看過就看過了，依然在既定的人生軌道上像一列舊火車那樣“哐當哐當”地前行。

一個月后有位姓李的、留著大胡子的著名收藏家看出蝸牛作品的價值，來到了詩人街，在蝸牛書吧與蝸牛見了面，他表示要收購那場行為藝術活動的成果——幾張放大了的藝術攝影作品。

兩個人單獨進行了一場交流，蝸牛最終決定賣掉他的作品。

一周后，收藏家和蝸牛一起請來了世界各地的媒體記者，在那些記者面前，蝸牛又發表了一通演說：

各位媒體的朋友，大家下午好！李先生是位全球著名的大收藏家，他對不久前在詩人街進行的那場行為藝術頗感興趣，愿意用一個億收藏活動過程中所形成的作品。雖說幾幅照片看上去并不值那么多錢，但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我出售的不是照片，而是照片所展示的內容。換句話說，我出售的是一種無價的生活方式。隨著時間如長江之水滾滾向前，我們的文化和經濟生活在我們的感受中不斷發酵，我們會越來越認識到，緩慢爬行的蝸牛正是我們人類學習的榜樣，而那些過著慢生活的人，才是真正富有的人，才是人生最大的贏家！

一陣掌聲過后，有位女記者問：“請問蝸牛先生，你打算怎么用那即將到手的一個億？”

“我打算娶一個熱愛詩歌、能夠和我一起慢下來過一生的女人做我的妻子。當然這一個億我只占有六千萬，其余的四千萬我要分給我的老板，令人尊敬的蝸牛書吧的老板貴妃，她為這場活動付出了很多。”

“您愿意把那六千萬花在什么樣的女人身上？”

“我視金錢如糞土，所以我的妻子也不會是視錢如命的女人。不過我可以保證讓她過上舒適的寫詩生活。順便說一下，有才華的詩人都應該過上富足的生活，至少不用為了衣食生存而耽誤了對詩歌的研究和創作，因為詩人的工作是關乎人類精神建構的偉大工作！可悲可嘆的是，當今只有極少數的人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一位男記者說：“蝸牛先生，可以說您是一位另類，您認為那場行為藝術真的能對普羅大眾起到引導作用嗎？我們國家的人們慢下來，而別的國家的人們仍在追求著速度和效率，忙著發展經濟和文化，唯恐落后于人，我們慢下來就等于是落后了，那不是面臨著被別國欺負的危險嗎？”

“作為藝術家要永遠站在全人類的角度，而不是站在某一國家，某一民族的角度去看問題。作為一個行為藝術家，我希望將來取消國家的存在，各族人民親如一家，大家一起努力把地球變成一個環境優美、文明程度相當高的地球村。實話說，互聯網的出現已經昭示出這種可能，將來會有那一天的。固然，你說的是個事實，我們不能違背歷史的發展規律，讓歷史的悲劇重演。然而，作為藝術家的我們卻可以先行一步，有責任讓更多的人意識到，我們需要和平，需要文明，需要愛，而這些只有我們慢下來才能更好地體會到！”

“OK，蝸牛先生，祝您早日找到稱心如意的人生伴侶，也祝您早日實現偉大的設想！”

蝸牛果然如心所愿，成了名人。

成了名人不假，成為富翁卻還談不上，因為那位收藏作品的李先生需要向外界造勢，以證實他有雄厚的經濟實力，他和蝸牛事先是有過協議的，并沒有把錢真正給他。

不過人出了名很快也就有了發財的機會。

由于蝸牛的形象有著容易讓人過目不忘的效果，一些產品的廠商和大型網站的運營商很快找到了他，出了不菲的價格請他做廣告代言人。

當初是康橋為蝸牛策劃了活動，又為他聯系了收藏家李先生。雖說主意是他出的，但他并不想從蝸牛的收益中分一杯羹。他追求的不是金錢，并且他認為，如果一個人的錢過多的話，那容易使他有一種成功者的心理，而他是一個追求失敗的人，他所需要的僅僅是能夠生活下去，把寫詩這項重要工作進行下去就好了。

有小半年的時間，蝸牛成天在趕往機場的路上，他去一個個合作單位，見一個個重要的人，可以說忙得不可開交，焦頭爛額。

那樣忙碌的成果自然是顯赫的，蝸牛成了真正的有錢人。

出于對貴妃的信任和愛戀，蝸牛最初建議由她來管理自己的收入，貴妃也爽快地答應了。只是變成有錢人的蝸牛不再適合繼續窩在蝸牛書吧，當個并不太稱職的服務員，那與他的身份也越來越不再相稱。

蝸牛和貴妃一起去看房，最終在海邊看上了一套海景別墅，大方地買了下來。接下來他又有了一輛豪華汽車，還雇請了一位身高一米八以上、模樣俊俏的女司機為他開車。

貴妃看到那位相貌出眾、身材苗條的女司機，心里對蝸牛有了意見，因為那無形中把她給比下去了。

對此蝸牛只能請她多加擔待，因為作為一個小矮人，他需要個高個兒的人為他撐撐門面。

由于誰都知道了蝸牛成了有錢人，個人人身的安全也得考慮，因此蝸牛又請了兩位身高體壯的男保鏢來保護自己。

一側有女司機陪伴，后面有兩個壯漢跟班的蝸牛走在詩人街上時，所有的人都對他刮目相看了。

那時有人發現，原來走路很慢的蝸牛竟然邁動著短短的雙腿，也快了起來。

詩人街上的人誰都沒想到蝸牛竟然會取得那樣的成功。那些老愛拍他的腦袋的人覺得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拍了。那些經常拿他開玩笑的人也覺得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隨便打趣說笑他了。就連以前的老板貴妃，他的同事康橋也不得不把他當成個人物來看待了。

蝸牛被架了起來，成為衣著光鮮、有人保駕的、像國王一樣的人物了，那是個事實。

不過，一個在自己身邊的熟人突然發跡，誰都會感到不太舒服，他們還是喜歡以前的蝸牛。

志得意滿的蝸牛向貴妃求婚，然而貴妃卻沒有答應。一方面她的男人老樊只是和別人私奔了，他們還沒有解除婚姻關系，說不定哪天他還會回來。另一方面蝸牛再成功，再有錢，也還只是個像個小孩子似的小矮人。還有一個原因是，那時貴妃的心里有了康橋，那個追求失敗的人英俊帥氣，看著都使她感到舒服。

貴妃把自己掌管的銀行卡號交給了蝸牛說：“一個追求慢的人快了起來，一個落魄的人獲得了成功，他也就不再是原來的他了。抱歉我沒法兒答應你的請求，你的錢還是交給你來支配吧。我祝你好運，蝸牛！”

蝸牛非常失落，但也只能承認那樣的現實。那時他決心大干一場，用更大的成功向別人證明自己。

不久，他又成立了一家公司，在十分高檔的商業地段租了一個場地，高薪聘請了一批學歷高、能力強的員工為他工作。

他打算準備拍幾部像樣的影視劇，為此他請來了著名的導演和一些當紅的演員，帶著他們去與一些富豪見面，請他們出資當制片人。

那時的蝸牛即便想繼續保持著原來的慢生活也不大現實了，因為總有許多人找他。有的談工作，有的談合作，也總是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親自去做。

蝸牛自我解嘲地認為，“慢”只是個相對的概念，為了讓更多的人慢下來，他必須先得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