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弦琴

傳說獨弦琴之弦是海龍王的七公主的頭發絲做成的，京語稱之為“旦匏”。

琴如大地

弦如一橋飛架

指尖，是撥動心曲的風聲

吹拂如裸身入浴

我望見那位中年藝人獨奏

陽光灑在他的肩頭

起伏、搖晃，如另一架山

在金燦燦的陽光下

在漸漸漾起的霧氣中

絲弦上的海

有了潮汐的節奏

現在，該輪到我了

我望見演奏者的姿態

如水面上的搖櫓者

俯仰之間，是撲哧撲哧的水聲

是歲月塵封的往事

是酒液的沌度，喉間的哽咽

是我，一個外鄉人的感傷

而獨弦琴依然在顫抖

琴身如荒野，搖桿如大樹

弦上的指尖，有血

正洇洇浸出

直到一曲終了

連鼓聲也歇了

連聽曲的人也慢慢醒過腔來

方聽得耳畔爆出一片嘈雜的叫好聲

方看見山河日月

又重回歸視野！

在防城港，

看京族女子跳舞

鼓有大小之分，但節奏是一致的

一群著紅裙的京族女子踩著鼓點

正翩翩起舞

輪指繞花——收攏、盛開

在正午的陽光下一遍遍推送

香氣，是漁家女兒織網的一雙巧手

香氣，是海神娘娘自大海深處緩緩上升的

溫暖潮汐

但現在，在五月間花團簇擁的三角梅上

一曲跳樂，或跳天燈

還嫌不夠，那就再來一曲更熾烈的紙馬舞吧

年輕的丈夫騎馬打鬼馳騁疆場，而美麗溫柔的妻子

則挑起馬草，依依不舍

在萬般纏綿中有熱淚汩汩灑下

有含混不清的囈語低低傳送

我有些困惑

我總會把現實與夢境混淆不清

我總覺得那些跳舞的京族女子似曾相識

在古畫里，在另一出戲曲里

在眼下這平靜和美的生活中

輪指繞花，迭迭吹送

是微醺的酒氣，是代代承頌的傳說

是我和場邊那些如癡如醉的觀者

直到鼓歇了

北部灣的海水也陣陣回應

曲終人散處，我瞥見尚未卸妝的女子

各自騎上電瓶車，花枝招展地離去

而我還沉浸在舞蹈的旋律里

回不過神來……

在東興口岸

的小街上徜徉

首先是一朵偶然路過的云

它不用護照也能通關

接著是一陣穿著透明薄紗的風

它把對岸的美人蕉的臉摸了個遍

然后是我，我并非日日過關的商販

也不是旅游觀光的客人

我只是一個無聊的旁觀者

先是到大清國立下的界碑前拍了個照

后又被推銷各類手串戴著越南帽的兩個男人糾纏一會兒

幸虧我一直擺出一付愛搭不理的冷面孔

中午的陽光像一地碎玻璃

街兩邊的女商販們全都用面巾遮住了臉

時光漂白了戰爭年代的硝煙

也漂白了人們的記憶

我不知道如今的人們和過去的人們到底有何區別

但和平的綠草在瘋長，和平的汁液在樹干內部涌蕩

這就是歷史之潮的力量罷！

我在東興口岸的小街上閑逛

只買了一盒黃金塔牌活絡膏和兩小瓶長山牌必靈佛靈油

賣貨的小姑娘炫耀說：這是正宗越南貨

蚊蟲叮咬，關節腫痛，一擦就好！

……

（節選自《民族文學》漢文版2019年1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