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險入層云，萬古長風動鬼神。

石器為符巖作紙，摩崖鑄畫史留魂。

千痕歷歷先民跡，萬象昭昭上古音。

刀劍飛旋農獵壯，書檄遞送戰沖聞。

倉頡飲恨識文少，吳道含羞湀墨溫。

巖畫無言存往事，天書有幸世人吟。

在韓美林藝術館看到了我的老師、訓詁學專家東炎先生為此館題寫的一首詩。該詩氣勢磅礴，境象高遠，用此詩來表達我對賀蘭山巖畫的觀感，非常貼切。

賀蘭山巖畫，是大約從春秋戰國到西夏時期，自遠古以來活躍在賀蘭山一帶的羌戎、月氏、匈奴、鮮卑、鐵勒、突厥、黨項等民族留下的藝術杰作，是中國游牧民族的歷史標記。走近她，你就貼近了先民生命的胎記。

他們把生產生活的場景，鑿刻在賀蘭山的巖石之上，表現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再現他們當時的審美觀、社會習俗和生活情趣。

在巖畫深處漫步，我的感情是復雜的。我很難用一個恰當的詞來表達。哲人早已說過，對于我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即便是你看到了，但也無法說出，即便說出了，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

走進巖畫館，仿佛進入了一個五彩斑斕的藝術世界。在這里，我看到了先民們最初的生活寫意，這也是文化的開始。文化是什么？文化就是人之為人的精神胎記。整體巖畫館布局科學，構思精巧，觀展和藝術兼得。這里濃縮了人類史前的生態畫卷，斑斕多姿，氣象萬千。在此，可以縱覽世界巖畫分布的種類、特點和歷史人文。可以追溯人類最早的自我體認和生命圖騰。從中可以看出古老民族的民俗風情、文化差異和自由表達。

在南北長200多公里的賀蘭山腹地，就有20多處遺存巖畫。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賀蘭口巖畫。根據巖畫圖形和西夏刻記分析，賀蘭口巖畫是不同時期先后刻制的，大部分是春秋戰國時期的北方游牧民族所為，也有其他朝代和西夏時期的畫像。刻制方法有鑿刻和磨制兩種：鑿刻痕跡清晰，較淺；磨制是先鑿后磨，線條較粗深，凹槽光潔。賀蘭口巖畫的題材、內容與表現手法都十分廣泛，富有想象力，給人一種真實、親切、肅穆和純真的感受。眾多巖畫為我們了解和研究古代游牧民族的歷史、文化、經濟狀況、風土人情提供了極為珍貴的文物資料，堪稱是一處珍貴的民族藝術畫廊。用手摸一摸先祖留下的紋路，那一塊塊石頭靜默在那里，仿佛在無言地展示著千年的故事。我們說，當一塊粗糲的石頭被刻上印跡之后，意義便會產生，歷史就此開始。

看著形態各異的巖畫拓片和照片，仿若亦能感受到祖先們渴望溝通，渴望表達，渴望與人類、自然對話的那種心情。我可以想見他們是隨心所欲的，是一種游戲的心態。直觀的巖畫里那些粗糲的線條，勾勒出的是一些可愛的圖像，在看這些圖像時，我也想到了他們當時的那種可愛以及玩童一樣的神態。特別是看到他們刻畫舞蹈的場面，一個個因興奮而扭動的身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人們便可感受到他們戰勝自然的狂歡。他們也許想給這個世界留下些什么，留下些什么呢？游牧、狩獵、祭祀、巫術、勞作、包括交媾。這也許不是他們生活的全部，但卻是他們生活的主干。

賀蘭山巖畫中最為豐富的是“類人首”圖案。在靠北邊的山坡上，從上到下刻滿了“類人首”，這里是賀蘭巖畫的精品區，據不完全統計，大約有近60個“類人首”和30多個各種動物的畫像和符號，畫面完整，圖像清晰。有許多生殖崇拜內容的畫像，給人印象深刻。在古人看來，生殖是人類繁衍和改造自然的需要。特別是在他們無力抗拒自然災害導致的生死無常時，他們便對生殖充滿敬畏意識，他們意識到冥冥之中有一種超自然的“力”在左右著他們，這就是遠古祖先們的靈魂，靈魂主要寄存于頭部，“類人首”便成為他們表達靈魂寄存之所的地方。為了實現人口繁衍、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他們就對自己創作的“類人首”加以神化，進行祈禱，祈求神靈的保佑。

有一幅“類人首”引起了大家的關注。一人立于中央，以軀體為鼻子，雙臂伸展上舉，如眉毛樣，雙腿分開彎曲合攏為唇，腰間的佩劍則為目。整體圖畫夸張變形，而又栩栩如生。讓人不由得感嘆古人的奇思妙想。

最有代表性的一幅就是“太陽神”。這幅太陽神巖畫作為賀蘭山巖畫中的代表作，它磨刻在距地面40余米處的石壁上，在他的頭部有放射形線條，初看，有點猿猴的模樣，重環雙眼，睫毛修長，炯炯有神。似有驚懼或怒目相向。在這些遠古先民的筆下，讓我想到了“以乳為目，以臍為口”還要“執干戚而舞的刑天”，讓我想到了“后羿射日”的典故，讓我想到了魯迅少年時讀過的《山海經》……特別是當我看到了先民們創作的許多沒有神瞳的雙眼，讓我想到了人類沒有靈魂的世界不知是不是荒原？

在看巖畫的時候，有一幅圖畫讓我很震驚，這就是用螺旋形的圓圈表達人的靈魂。沒有想到的是，我們的祖先，在很早以前就有了對靈魂的表達，并且是用直觀的圖畫表現出來。這幅巖畫很特別，畫了一個人的頭，在頭的旁邊畫了一個螺旋狀圓圈，并且用一個線條將圓圈與頭連接起來。據講解員說，繞進去的圓圈有一種向里吸引的感覺，讓人有眩暈感，古人感覺很神秘，就以為是一種靈魂的東西。遠古人表達的所謂的“靈魂”，就像迷宮一樣，看得人頭暈。

人是需要敬畏的。我們的祖先敬畏兩種東西，一種是大自然，另一種則為生殖。那時的人們，征服自然的能力本身很弱，維持生存就更不易，他們敬畏自然的強大。賀蘭山巖畫中的代表之作——太陽神，就是這種敬畏的結果。正因如此，自然圖騰也就隨處可見。另一方面，由于他們對于生命的渴望，讓他們對生殖充滿好奇與敬畏，生殖崇拜也因此成為祖先們共同的儀式。

最后看到的一幅巖畫是西夏時期刻的。旁邊有一豎行西夏的文字：德法能昌盛！在它的右上方有許多用西夏文刻上去的“佛”字。由此可見，北宋時期西夏王國對于佛教的重視。

賀蘭山巖畫所構筑的不僅是藝術的世界，也是精神的世界。每一幅畫都似乎充滿著讖語般的展示，都潛藏著無可告人的秘密，都豐富著自己的語言，都解讀著人生的意趣。巖畫，這大美無言的神來之筆，讓我們觸摸到了歷史深處那悠遠蒼涼的美麗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