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 景

 

我相信：經過整整一夜淺風和細雨洗濯的

山野，已經足夠干凈。

 

你沒看見？——那位愛睡懶覺愛做夢的

姑娘，正匆忙走出緊閉的家門。

 

她的前面：起伏連綿的峰巒之東

朝陽露出了紅彤彤的半張圓臉。

 

當然，比姑娘更早起的是千百種鳥雀

嘰嘰喳喳，在天地之間播撒著難耐的躁動。

 

這個清晨被一萬條銀亮的光絲纏裹

每一葉片和花瓣的水珠都閃爍出嬰啼的嘹亮。

 

姑娘啊，腳步再輕盈些，腳步再輕快些

紅彤彤的朝陽，水印的可是你嬌羞的笑容？

 

我的莊園

 

我的莊園，青草青青

顏色重疊而倍受喜歡。

 

我的莊園，低于青草的

親人，已然長成青草的模樣。

 

在節令中間穿行，

低首或仰首，我都選擇抬頭。

 

我看到從容的虛偽，

好像墳前的立磚。

 

而放眼望去，

埋葬有如復活的面孔。

 

泅渡者抱緊一根枕木，

死去比活著悲壯？

 

救贖不過無足輕重的理由。

我的莊園，只有風可以打開柵欄。

 

這是一道風景么？

是呀，是呀，誰能夠說清？

 

我的莊園。我的莊園，

處處都是挖薺菜的人……

 

雪后之晨

 

這個早晨真干凈。

像嬰兒第一次睜開的眼睛。

 

白雪放大了寂寞中的山野，

白雪美化了城市的街道、馬路、

行人、花草，和年久失修的屋頂……

 

風是透明的。

風陡然吹起，寒澈澈的，

飛鳥打出一串響亮的噴嚏，

世界便也透明了。

 

美好的早晨啊。

渺茫的天空是眾生仰望的大地，

肥沃的云翳之間，

光芒以最茂盛的姿態奔向人間。

 

你說昨夜的雪有多么神奇！

——我聽見了胸腔中

淙淙的流水之聲……

 

雁 陣

 

蟬已噤。

天地間所有的啾唧聲

便盡染了薄霜的清冷。

 

秋風干凈。

你見不到她的蹤影。

她卻把天空擦拭得

如少女閨房的妝鏡。

 

幾行雁陣

排著春來時的隊形

現在又要向南方轉場。

我不敢眨一眨望向它們的

眼睛，哪怕輕輕地

也會擠碎

這些蓄滿鄉愁的風鈴。

 

我想為這屋舍命名

 

我想為這屋舍命名——

五十年了，它的體積仍等同于我的軀體；

它簡陋、荒蕪和干凈，仍使我成為赤子。

五十年了，無論風花雪月，還是電閃雷鳴，

無論陰晴冷暖，還是悲歡離合，

所有情節和細節，似乎都消融于

疾疾緩緩卻尚未干涸的血脈的流淌中。

 

五十年了，它始終像撐開在我命運里的油布傘。

 

我想為它命名——

與我骨肉同居的靈魂，已厭倦流離失所；

我承諾秋風漸濃之時，

我們結伴一朵霜花或是搭乘一片暮色，

復皈依孤遠而敦厚的姓氏。

 

每每這時，我總恍惚發現屋舍的四角，

被舍利的光芒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