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

 

風順著風的方向吹

牛羊在坡上低頭吃草

陽光落在蒲公英的細瓣上

黃金閃著金光

 

從前呢

我是這樣一個姑娘

愛不會說

痛不會哭

喝酒從來不會醉

也不敢看誰的眼睛

 

現在，山坡上的草綠得就要融化

我再不想做她

也不想做你們

我想哭想笑想奔跑想撒野

想滿山坡都是我的腳印

愛上了就告訴他們

 

喜鵲在一個蓊郁的枝上

筑窩，它們恩愛又恩愛

人間的窗戶離它很近

伸手就可以夠到它們

小小的熱烈的幸福

 

風順著風的方向吹

牛羊在坡上低頭吃草

 

來不及，來不及

再也來不及去做你做你們了

我已經追著我來了

 

鏡子

 

它看見誰就擁有誰

他們貪婪，擠進它去

它收留無，也收留無數

 

它不曾動情，也無憂傷

有漣漪的是水，它堅硬冷面、心無蕩漾

前一個已經離開，下一個正在到來、不斷到來

前一個與后一個愛恨交織

愛人和仇人它一并收留

 

擁有多少就會失去多少

無數是虛無的人間樣貌

瞬間得來，瞬間失去

瞬息萬變是它面對的不變永恒

 

它看見，世界專注地看它

——穿過它凝視自己

被無視才可建立，這是它有趣的命運

唯有與同類直面，它才和自己相見

——被另一顆冷漠的心懷著

無數個自己，保持距離，遙不可及

它呈現真相，而幻象叢生

 

那天早上，他又看它

昨夜它曾給他演講家的形象

醉酒的紅頰、誓言輕吐的嘴唇

輕浮的笑容和她癡情的眼睛

他盯著它，但昨夜已從舊皮囊中掙脫

他留戀而振奮，搖頭，懷疑眼前的自己

也懷疑那個日復一日的浪人

 

猶如它的懷疑

 

蜘蛛

 

它編織空間的側面結構

從無限的空里抽出縫隙

建立有限——片面、輕于無的有限

 

宮殿龐大，秩序井然

陷阱就是大地和餐廳

婚床上它等待食夫的女王

育兒室里會有孤兒誕生

每一個小房間里，都安放著漩渦

截住風時，它的世界因為幸福，微微顫抖

 

它滑行在透明的跑道上

腹內液體翻騰，有翅膀急于降生

精于哲學的匠師，編織對稱花紋

無論跑向哪里，它都在平衡的中心

闖入者自有其成為食物的緣由

弱小而冒失，只相信眼睛

 

它不甘于弱小，對弱小不予同情

它要與世界一起晃動，做最小的殺手

 

注射毒液，溶化、吮吸獵物

吐出的被一一收回

當它衰老，它向空借來的有

向永恒借得的剎那，都將逐一歸還

 

花瓶

 

旗袍上繁密的藍綠色花紋

從細長瓶頸盤旋延伸至腳跟

小圓肩下膨脹，春花盛開

黑底金邊，大朵大朵血色狂亂

小腳穩穩站立，線條收起在下端

——那用來盛水的腹部

 

它不曾擁有一片花瓣

也沒有養育過一株植物

腹部從未響起過水的哼鳴

美麗的容器，紅嘴仰天

落著灰塵、空氣和安靜

 

畫家畫它的身體

肌膚如瓷，它就是瓷

攝影師攝它的曲線和繁花

它生就美麗，獨自就是春天

 

她如此愛它，為它遍尋相匹者

它未曾有的，她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