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1

她的孤獨是無聲的

她有一生的抱怨，難以訴說。

泥沙俱下，摻雜太多的雜質。

諸多冰封起來的心事

與肉身一起陷落。

2

外婆一把年紀了，始終替歲月

操心，她每天起床、疊被子

喝一口稀飯便匆匆起身

在轉了一輩子的山窩里

迎接時辰的背面。

3

搖搖晃晃，在人間

外婆總是惦記這個世界的香火

年輕時候上的癮

招引多少禍患與猜忌

仍堅持說給自己聽

4

分不清信佛還是信神

她總是不厭其煩地、日復一日地

燒香拜佛，在這寂寞的鄉村

唯一可以安慰靈魂的語法：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5

糾纏一生的神神鬼鬼

撐起她對家庭、丈夫以及兒孫的信念

她把一個村莊的桃花收集起來，

滴上自己的血，搗碎，揉成這兩句話

左手拿一句，右手拿一句

6

愛惜別人遠勝于自己

她忘記美麗的容顏，忘記漂亮的衣服

忘記在年輕時說上一句情話，

在枕邊落空的時候，淚已干枯

日日遠眺墳頭，給日子松綁。

7

門前草山茂盛，果園荒蕪。

與一顆老榆樹并排橫臥。

少女的心被發霉的生活擠壓

只能曬曬太陽，給身體一個出口

她接受不了以赤裸之身沐浴。

8

嘮叨也不必了，她在心里拒絕

夕陽的火焰。一輩子都快過去了

灼傷了多少歲月，她卻連個回音都

沒有聽到。詢問與訴說都是

毫無意義的余生。

9

回憶在體內的河床發生

但已沒有起初那么波濤洶涌，

那么讓人絕望。生活歸于

平淡，亡女與亡夫都

成為她不拒絕孤獨的理由。

冬天的狂想曲

1

零點，路燈在霧中打盹

穿過城市的汽車、沉睡鄉村的

螞蟻。北風向指縫行進，吹著

每一寸土地、家以及墳墓

2

天上的星安眠，夜更加堅硬

燈火闌珊，鬼火旺盛

每一種石頭，實或者虛

對待孤獨，上帝，是公平的。

3

鐘表行走，沒有欲望的帝王

細數生命如沙粒，密不透風

活著到死亡，春水流成冬冰

每一種生物都會返鄉

4

北方空曠的身體，雪花周身鋪展

堅硬的石頭開始柔軟、傾訴

十棵樹同時放棄禁欲主義

伸出每一寸肌膚，戰勝物質主義。

5

冬天，無法安睡，我開始

在體內修筑鐵路，向歐洲、美洲、非洲……

最后回到亞洲、回到中國，我

躺在落雪的高原，與泥土為伴。

作者：未名，1990年生于陜西定邊，西安建筑科技大學戲劇戲曲學專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