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苦蕎。 資料圖片

隨著城市化水平的不斷提高，很多人遠離桑梓，涌向城市尋找更舒適的生活。只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人們才能回到家鄉，重新拾起記憶中那份久違的味道。在回家的路途中，在家鄉的小道上，遇見熟人閑談時，我們總會不約而同地說：“生活在別處，但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滋味，卻永遠在自己的家鄉。”

一寸土壤，深沉又平凡；一種生活，內斂而低調。涼山，一顆鑲嵌在川南邊陲的高原明珠。幾百年前，彝族先民用智慧在這里建立起了家園，通過辛勤的雙手換得了大山的饋贈，創造出各種美食。世世代代，彝族人將生命與這些樸實醇香、觸動味蕾的食物凝聚，從此，在鄉音的繚繞中，美味在大山里彌漫開來……

涼山南部的冬天極其寒冷，生長著一種獨特的植物——梗（彝語），漢語翻譯過來即是“苦蕎”。雖然內蒙古自治區庫倫旗享有“中國蕎麥之鄉”的美譽，但我覺得，長得最扎實、味道最純正的，還數涼山的苦蕎。

苦蕎吃法多樣，可謂五花八門，僅在涼山就有多種：有將蕎面和水，攪拌均勻后放在火塘里烤的；有在鍋里煮成蕎粑粑的；有放糖、加水，在油鍋里加溫攪拌成蕎面糊糊的；還可以將蕎面煮熟，冷卻做成蕎面涼粉的。這些，無不體現山里人對食物的熱愛，對美味的追求。

過去，幾乎每個彝家孩子都是吃著苦蕎長大的。老輩人常說，苦蕎面就像母親乳房里流出的乳汁，營養價值極高。家里新添了嬰兒，家人就得忙著播種、收割、打籽、磨面。當孩子到一定年齡，就會給他喂苦蕎面，可以添一點甜味兒，但大多數人家還是給孩子吃原味兒的苦蕎面。

苦蕎生長在高寒地帶，抗寒是它的一大特性。每個彝家孩子，骨子里頭帶著不服輸的抗爭精神，大概也是苦蕎所賦予的。苦蕎食味清香，容易煮熟，易消化，也易加工。它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含熱量高，可以提高在大山生活的人們抵御嚴寒的能力。

在我家鄉的小縣城里，苦蕎還有一種獨特的吃法，就是被做成洋芋疙瘩飯。每逢佳節，或家里來客人，這道看似簡單卻充滿著飲食之道的洋芋疙瘩飯，都會成為一道不可替代的主食。

清晨的雞鳴，拉響了阿羅婆婆家幸福生活的前奏。山谷的最后一層薄霧，在逐漸撒開的光網中漸漸消失。阿羅婆婆膝下20多位兒孫齊聚在家，這是家人們團聚的時節，也是老婆婆最開心的時刻。一家人圍聚在火塘邊，阿羅婆婆開始張羅著今天的“佳肴”。她對每道食物都很講究，有著非常嚴格的要求，從食物的選材、加工及火候，都需要她來親自把控。

洋芋疙瘩飯，顧名思義，就是用土豆和苦蕎面這兩種食材搭配而成的主食。阿羅婆婆選用的苦蕎面不是“頭道粉”，而是用石磨把苦蕎籽兒磨成了碎碎的顆粒后，用簸箕篩掉殼子，再經過細孔簸箕分離，層層篩選后選出的“三道粉”。“頭道粉”幾乎都給兒女家新生的寶貝食用，多出來的則送給鄰里鄉親。對于土豆的選擇，她沒有過多講究，只要不發紫、不是水兮兮的，就能烹制出芳香撲鼻的美味。

選好土豆，篩好蕎面，就可以攪拌了。阿羅婆婆喜歡用大簸箕，那是她剛出嫁時娘家給的陪嫁。那個年代窮，制作一個簸箕，要從漢族干親家借來竹片，自己手工編織。她總說，在簸箕里和出來的蕎面疙瘩，才能留住原來的味道。待面攪拌均勻后，便可將其盛上蒸籠。火塘具有留溫集熱的功能，幾根干柴就可以燒出一鍋熱氣騰騰的湯。

半個時辰后，一鍋洋芋疙瘩飯就可以起鍋了。為了保持鮮嫩、可口的口感，這個飯還不能立即食用，需要放在地上涼息片刻。待水蒸氣彌散開了，揭開鍋蓋，一鍋色澤光亮、口感豐厚的洋芋疙瘩飯就做成功了。這時，阿羅婆婆總是眉開眼笑，這是她給兒孫們最珍貴的禮物，為他們一年的奔波接風洗塵。伴隨著午后的微風，一家人在祥和的氛圍里，其樂融融地享受美味，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據說小孩子在兩個月大的時候，就開始喜歡往嘴里塞東西，通過味覺和口腔觸覺慢慢感知這個世界。這一大家子人最初對味道的感知，大多是從阿羅婆婆親手制作的苦蕎面開始的。如今，老人的兒孫們在天南地北奔波，唯有逢年過節時，才能回到最初觸動味蕾的地方，品嘗苦蕎那股在唇齒間苦盡甘來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