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根脈

 

——托舉人間悲苦，聯通今古文明。

 

因為通安，會寧沒有哪個堡子敢稱城

因為通安，會寧有了可稱為城的堡子

 

那些倒下去的人，終將永久沉睡

那些沉睡的人，他們不知道黑暗早已褪去

 

而我，只是在厚重的城墻上，踩了一腳

便也準確的感受到，一顆信仰之心劇烈而又有力的跳動

 

此時，日正中，影正短

在通安城，卻無法準確的讀取，我心跳的次數

 

春色正濃時

 

執掌人間的佛子，心手心手相連

一個盛大的春天在它們頭上，寵寵欲動

根還在，草做了最后的堅守者

山坡上，樹木終于熬出頭，憋在心中的話

說不出來，只好吐，在每一枝

經歷過生死的筋骨上，一絲絲鵝黃與翠綠

校正人世的不平，在烈火中濾過雜質

校正人世的眼光，我挑不出刺

一根柳條就是一根肋骨，每一根都往里彎，往下垂

 

包谷地里像父親的人

 

背著太陽，就是背著村子

日漸彎曲的腰身

拔直包谷苗，抽彎我的脊梁

擦肩而過，繼續深入

再往深里走，就沒路可走

鄉間的小路努力

把最柔軟的一部分

獻出來

托舉我們生硬的橡膠底

正午的陽光，太烈

沸騰血液里積淀太久的鹽分

滾燙的汗瓣滾下來

碎在我心上，飄成眼里的牛毛細雨

 

在厙弆見望

 

灶膛失語了。

多余的柴火只能在一把野火中活過來

我寧愿相信是炊煙

有炊煙的地方，母親就在

有母親家就在

有家村子就不會迷失

仿佛能聽見

遙遠處有人呼喚我的乳名

“吃完早飯，去趕羊，記著順便拾上一些豬食草”

 

通靈：站在通安遺址上

 

殘缺的城墻已尋不到當年的繁盛

守城人口中，千軍萬馬

奔出來，狼煙四起，再走近一些

踩著當年奔走的步伐

黃土石頭硌腳，疼痛滾入身體

這么多年，暗含的品格，具有紅木的質地

 

腳踩殘城最后的軀體，就是踩在

歷史的脊背上，在人間

肉胎凡身，禁不起神的撫摸

高舉文明的煙火

塵埃里，能照見夯城墻的漢子

在一場汗水與血肉中，坐成一座佛，解救眾生

 

在厙弆梁頂

 

天地之間，只有草不拘小節

或山、或水、或路旁

只要是能夠托起人間煙火的地方

一定有它們的影子

今日不做詩。在這里，好多年

缺少一個放羊老漢

與一群羊。不如留下來做一只羊，啃草食露

 

絕句

 

窩還在，失翼的鳥兒不知去向

根脈還在，城墻倒在風里，千年的秘密不知去向

 

爐火熄滅了，父親的手藝掛成銹跡斑斑的時光

俗世的冷水提純鐵的硬度，浪子回頭，打不出一把絕世好刀

 

四嘴頭

 

令旗一揮，仿佛千軍萬馬還在

如今我站上四嘴頭

登上了江山的中心，熟悉的角度

一馬平川的疆域

一座古老的城堡殘存的軀體

泛著時光的銹色，不與日月爭輝

曾經養育過星星與花朵

火種交接的儀式，就是把笑聲

流傳千古，把孤獨留在高處

在歷史眼中，沒有誰是贏的那一個

也不會有誰接受敗的食指

疆域屬于胸懷，殆盡屬于輪回

在暮春，我無以為贈，只把遼闊獻給你，附以膝蓋

 

通安底蘊

 

——與風雨霜雪搏斗數百年，你仍舊美的不可狀物。

 

春天把王冠加在你頭上，頒布旨意

一座王城敘述千年的古意

“羊打鼓，馬搖鈴”，你立在歷史的橫流之上

 

萬物皆腐，唯你死守詩意的美學

從黃土地里長出來，接受陽光的洗禮，不依不靠

坐落于距會州百里通安之地，獨處一派，執掌高雅與傳說

 

千百年來，你靜坐時光之上，獨品

古香古色歷史的古韻

我必須放低腰身，才敢平視你，距一步之遙思量你的修養

 

小野花高舉人間僅存的白

南來的河倒在北往的路上，心中的苦咽下去

兩岸的崖，是留在人間歷史的厚度

 

不借山水而棲，斷后路，斷進攻的刀槍劍戟

借一場計謀與黃土的韜略

一座城就披上了靈魂的外衣，月光點燃艾草的火把

 

黃，是你固有的本質，紅，是歷史的朱批

以黑夜為信，以秸稈為號

盤盤營上的狼煙，一高一低，是你深邃的沉思與謀略

 

歷史偏愛書卷，你卻秉持執著，只留給

雙手捧經卷的人，只言片語

沉醉一次，心靈就會開成滿山的杏花，杏林深處有不一樣的凝思

 

今天，我腳踩你的軀體，并未高過你

我相信，時值暮春，定會有一群詩文畫作方家群賢畢至

有無茂林修竹、有無曲水流觴，唯“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

 

有多少高枕無憂，自會有多少旦夕禍福

一得一失，維護天地平和

順應天時，你骨子里的“盛”字從未倒下，立于不敗之地

 

一株艾蒿，立在城頭上懸壺濟世

一朵野菊，舉著人間僅存的白，為村子擦亮眼睛

一把冰草，鎖住殘存的夯土，留住最后的陳設

 

先生手提的戒尺，包著歲月的槳

頭頂的小禮帽，是封建的癥結，儒者思想

裹在粗布長衫之下，汲取時光的營養，淡看草枯草榮

 

燕子回來的時候，翅膀上開著春天的花朵

在這里，我不敢高聲語

我怕驚起飛鳥，它們踏上不歸路，村子流干了淚河

 

暗香是人間僅存的法器，一截朽木立在墻根

一個盛大的春天，伸展手臂，在土琵琶上彈奏一曲

西出陽關無故人，黃川厚土，通安底蘊

 

古堡詩語

 

1.

雖山河動搖而不倒。需要一次近距離接觸

辨識，黃土地里蘊含的

沉穩與內斂的氣節。或摸著山體的脈絡

 

開天眼，用心靈感知

會州天府僅存的遠古文明與生命哲理

不屈是性格，堅硬是本質

 

一塊黃土，唯有在歲月的苦水中浸泡過

才敢吐露心聲，有一些

不朽，是刻寫在，古堡城墻軀體上的銘符

 

2.

在車窗之內目測，便能感知

一個古樸厚重的村莊

十萬個靈感，仿佛山上開的正艷的十萬朵杏花

 

每一棵杏樹，它們高舉信仰

一樹一樹粉紅或者粉白，都是心靈的發光點

召回那些年因為錯辨而走失的鳥鳴、陽光、露珠

 

最是那些沉重的腳步，輕輕地，他們回來了

帶著想象力與靈感

攜著自然界的張力，背著沉甸甸致富的密經

 

3.

一截紅心柳，卡在朱雀位，在四嘴頭

在歲月的光線里，找尋出路

一頭秀發，或打開一扇窗，或挺起一座梁

 

需要推心置腹，那就坐下來

坐在生活的心上，舔舐歷史留在古城墻上的陳香

在黃土地呈現的光澤里，觀影驚心動魄

 

——黃土地里有會說話的舌頭，它們在石杵子下

經千錘百煉，才活的堅韌

舌頭伸出來，挑著歷史的火種，卷進去包含一只雀鳥鳴叫的線索

 

4.

黃土成為墻，需要鐵器的親吻

需要不斷的捶打，自身的硬度，才能挺起一座城

歷史成為歷史，需要一支鋒利的筆，從古扎到今

 

日月凝視，天地之間才有次序

萬物才有輪回，一介書生不與蟒袍玉帶親近

只聞山水有無聲色，吃透黃土地的思想

 

西北風磨掉城墻的棱角，多像生活的利刃

割掉人世的尾巴，不算是茍且偷安

需沉重的腳步零距離接觸，帶回一身陽光，胸懷自然的囑托

 

5.

要聽清一座古城的囈語，需先懂黃土地的母語

每一方土塊都是大地的根須

拔自己的腰身，立起來，守住一方厚土

 

南來北往的風，到此必須下馬繞道

如此莊重的輪廓，是大地弓起的脊梁，村莊僅存的最后的信賴

把一生一世的幸福，雙手遞上，沿著墻根有明路

 

黃土地不會說假話，黃土鑄就的城墻是靈魂提純的詩句

黃土不會生銹，歷史不會生銹，七弦的古琴演奏一曲出塞

黃土地的紋理是生活的褶皺，暗藏乾坤，有江南的風韻

 

古城語錄：東山山崖小徑

 

1.

從一把石斧高舉文明的石器時代開始

有日月眾神刮目

隴地獨香，仿佛龍王廟高舉的掌上明珠

仿佛曾經的煙火、花兒和傳說復活

 

封存在夯土中，封存在記憶里，封存在歷史遺留的琥珀中

等待我用一支筆撬開，心靈的封口紙

復歸初始。會州大地古樸天然，祖宗庇佑

卸下歷史的濃墨重彩，獨自面對人間，高舉悲憫

 

有方圓，定天下。在民間有一些傳說

必須要以現實對待，或需頂禮膜拜。在人間

有三個字不能丟，真、善、美

聯通心靈才能感應，日頭刻寫在堡柱上的銘文

 

無酒不成席，無悲不成戲。一部歷史法典

悲喜同臺，糧食高舉生死的大旗

根本在于黃土地，春天只是搖了搖手臂

根不動，流水只是流水；腳不移，飛鳥只是飛鳥

 

2.

在人間，別與離，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

取決于刀口的深淺。喜鵲報喜

與烏鴉含悲，皆為人類強加之罪，自身從未改變

屬于鳥類的本質。翅膀之下無有輕重

 

繞城一周，心懷良善的人，可催生枯草

心死之人，提著清水，澆不活

一株不想活的梁木，畢其一生走過的都是陌路

在山崖小徑，有清風可洗心、黃土可凈面

 

需靜心，聆聽歷史的回響，所有人

沿著宗祖的腳步，就一定能抵達：古堡根脈

良是善的故鄉，善是良的故土

它們一生一死永遠止境，根是黃土地的脈。胸懷惡邪的人居無定所

 

3.

只有花兒才有長韻

東山喊一聲，西山便做好收網的準備

唱大戲的人，演繹自己

千鈞一發之際，鎧甲能抵擋刀劍，蟒袍只是由頭

 

曲有散，戲有終，人有離合悲歡

一條路上有大有小

賭注握在自己手中，口令一聲

輸即是贏，贏即是輸，世事皆為心外無物

 

奔襲百余里，繞道古城，只為尋找前世的根脈

因為姓王，因為王城，一切都在

一截被歷史深埋的城墻里。腳踩黃土地

我口氣硬過胸懷的石頭，接上根脈，古城將靈魂附在我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