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理想是當作家。

小時候他特別著迷連環畫，稍長幾歲后就沉醉于長短小說中，到了初二競然斗膽寫了一篇題為《理想》的散文，在語文老師的鼓勵下決然地投給一家少年報社，不久老師便拿來登載他的《理想》的報紙讓同學們傳閱，一時間他名揚全校，大獲贊譽。他感到一種奇特的興奮，沒想到寫作一篇《理想》竟然有如此奇妙的快感。語文老師說如果繼續努力，他可以和寫小說的作家們一樣寫出好書，成為作家。從此他就有了當作家的夢思，且有一種會成為作家的預感。

會成為作家的預感伴隨了他整整十年，十年后的他卻成了一名醫生。

高考時欲報中文系，關心他的飯碗問題的老師說，報考理科錄取的可能性大，父母的愿望是讓他當醫生。不久前一個城里的醫生治好了父親十余年的胃病和母親六七年的關節病，醫生成了他們心目中最好的職業。他卻沒了主意，一時說不清楚在自己的理想和別人的愿望，不易實現的追求和容易到手的飯碗之間如何選擇，競神差鬼使般報了醫療系。就這樣他成了一名醫生。

于是他有了一只金飯碗。

雖然這樣，想成為作家的欲望卻時時在他周身沖動，神奇的生活不時喚醒沉端在心底的夢幻，對生活強烈的感受，不吐不快的情緒，仿佛魔性在他的血液里奔騰。穿著白大褂的他，又開始發瘋研讀文學書籍，有頭無尾地寫些感受，試圖找回少年時體驗過的那種快感。

聰明的妻子至今也不知道也內心的欲望。她愛他的原因之一是他的職業，他就不敢對她坦露自己的理想。她卻發現了他對文學的興趣。星期日早晨，她織毛農，他讀《小說選刊》。“你看什么書?”她問他。

“小說。”他說。

“你應該趁早最記憶力好時讀專業書。”她邊織邊說。

“嗯。”他繼續看那本書。

“看小說究竟有多大的好處?有什么奇妙的享受?現在還不到你享受的時候，你應該拿出當年考大學的勁頭學習學業，當個好醫生比什么都強。”

“嗯，你說得對。”他還是手不釋卷。

“拿來！”她怒不可忍，伸手奪走了他手中的文學雜志，臉色憤然。“你再看小說我就不客氣了！”他聽到了結婚以來她給他的第一次警告。他想大喊：“我想當作家！”卻怎么也喊不出來，說出的一句聲音不大的話是：“我聽你的。”她于是緊緊地吻他。

突然有一天，一位發表過幾篇小說的朋友來找他。朋友說：“機會來了。”

“什么機會?”

“我結識了幾位地區文聯的朋友，他們近期內要出一期雜志，目前正在組稿，我談了你的情況，他們答應發篇你的稿子。這回就看你的了。”朋友看樣子對他寄托了很大的希望。

“好極了，這幾日我正好構思了一篇小說。”他給朋友談了那篇小說的人物、主題和構思，朋友極滿意。“五日后我來取稿子。”朋友臨走前這祥說。

他想總算有了機會，總算離理想靠近了一步。要寫篇象樣的東西，否則對不起朋友和朋友的期友。

他開始創作。

第一日他想在上班時寫。病人極多。一晃到了晚上，飯剛吃罷，幾個期友來串門。時間就在閑聊和喝酒中過去，客去主安時已晚上十二點，睡意襲來，靈感皆無。

第二日病人仍多。晚上電視節目好：慶祝國慶四十周年文藝晚會。本就狹窄容的屋子里擠滿了人，妻的幾位女同事不知是什么風吹來的。不能關電視，只好壓抑內心的急躁，耐著性子強作歡顏，同她們一道在小小的熒光屏前假裝陶醉。

第三日，上午病人少。職工們要給衛生局一位領導恭賀立木之喜，他也要去。煩亂的心緒使他對筵席上的大魚大肉毫無食欲。下午想必有空閑時間，然而剛上班檢查了兩個病人，妻卻打來電活，要他回去買煤劈柴。奉命完成任務時他全身酸困，口干舌燥，滿面煤塵，掌心有幾個血泡向他發時嘲諷的微笑。

第四日，星期天。他數日前請的木工來了。他要做家俱，結婚幾年仍無一件象樣的家俱，他愧對妻，這回一定要做幾件像樣的家俱。他咬咬牙，領了木工去飯館吃飯。他讓妻給她單位的領導求情，借了樓底那堆放舊物的庫房。他把里面的舊火爐破煙簡爛桌椅之類一件件地轉移到門外的一個角落！。掃凈房子，支好借來的床鋪，作木工的睡處。他把放在宿舍門口陽臺上的木板子一塊一塊地抬到樓底。一切準備就緒時一天時間又過去了，疲倦不堪的他一頭裁到睡到天亮。

到了無法拖過去的日子，卻要照顧木工，卻要診治病人。多想忙里偷閑寫出那篇小說，卻在一張報紙上

看到了一則不幸的消息：某出版社看中了一教師的書，出版條件卻是讓寫書的教師自己發行四千冊。教師為難之際遇到了數星。他的當了老板的學生答應買他的四千冊話。他的書出版了。學生把買來的四千冊書又當廢品交給了廢品收購站。面對如此難解的世界，他感到困惑，感到若有所失。他突然想自己為什么非當作家不可呢?既使真的成了作家，你能保證自己的心血之作就不被人賣給廢品收購站么?

下班后，他懨懨地回到家，對妻子說：“從今后我再也不看小說了！”

妻極為驚喜他的覺醒，給了他一個獎賞性的吻。

晚上，電視節目不精彩，他的期友和妻的同事都沒來串門，時間過的格外饅。妻子說：“這幾天你累了，我們早點睡吧！”于是，他們就早早地上了床。

他恍惚之中看見了那個約稿的朋友的影子，并且還聽見了朋友說話的聲音：“我取稿子來了。”他看見一只紅色的氣球在無盡的空氣飄來飄云，他猛然起床。尚未睡實的妻大惑不解地問他：“你要干什么?”

“我要寫小說。”

“你說什么?”

“我要寫小說”他沖她大吼了一聲，翻身下了床。

妻在床上怔怔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