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奧斯丁肖像，由其姐卡桑德拉所畫

要說到海蓮·漢夫（HeleneHanff）和簡·奧斯丁（JaneAusten），區(qū)別肯定大于聯(lián)系，那還是存大異求小同吧。比如她們都是單身未婚，都只出版了六部主要作品。如果說奧斯丁的代表作（也是她的第二部作品）是《傲慢與偏見》，那么海蓮的第二部作品（也是她的成名作）是《查令十字街84號》（以下簡稱《84號》）。奧斯丁在生前就沒有看到自己小說的暢銷，終身靠她的兄弟們養(yǎng)活，而海蓮至死也是生活拮據(jù)，租房終老。還有，就是海蓮去世于1997年，而奧斯丁去世于1817年。而最大的聯(lián)系就是，海蓮·漢夫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簡迷”。如果某個人——比如筆者，既是“簡迷”，又是《84號》迷，那2017年絕對是一個值得紀(jì)念的年份，因為它既是海蓮去世20周年，更是簡·奧斯丁去世200周年。難道我們不該為她們紀(jì)念一下嗎？

《查令十字街84號》這本書信集固然談到了海蓮對英國文學(xué)的熱愛，但也涉及了她從一個非簡迷成為簡迷的過程。該書中關(guān)于簡·奧斯丁的記錄總共有5封信。在1952年2月9日給弗蘭克·德爾（FrankDoel）的信中，海蓮說：“只要是Q喜歡的，我都照單全收——小說除外，我就是沒法兒喜歡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虛構(gòu)人物操演著不曾發(fā)生過的事兒。”

本來，海蓮大學(xué)上了一年就上不起了，她對英國文學(xué)的喜愛完全是因為Q的影響，也就是劍橋大學(xué)英國文學(xué)教授阿瑟·奎勒-庫奇爵士（SirArthurQuiller-Couch），“Q”是他姓名的頭一個字母，是學(xué)生對他的昵稱。立志走上文學(xué)道路的她，從圖書館借閱了Q的《寫作的藝術(shù)》（OntheArtofWriting），以及其他的作品。雖然她后來的寫作事業(yè)并不怎么成功，但是她對“Q”是終身感激，以致把自己1985年創(chuàng)作的文學(xué)生涯回憶錄命名為《Q的遺產(chǎn)》（Q’sLegacy）。

在Q的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海蓮成了一個文學(xué)迷。不過從《84號》這本書的一開始我們就可以得知，她所謂喜歡的英國文學(xué)都是散文、隨筆、詩歌這些非虛構(gòu)類的作品，而且僅限于舊書。比如1949年10月5日她在給馬克斯-科恩書店的第一封信中列出她目前“最想讀而又遍尋不著的書”。而弗蘭克按圖索驥，給她找到的是《哈茲里特散文選》、斯蒂文森的作品。而像以后信中提到的《牛津英語詩選》，紐曼的《大學(xué)論》，《佩皮斯日記》，《愛書人文選》等等，都是她的摯愛。正如信中所說，她之所以不喜歡英國小說，在于其中的“不存在的虛構(gòu)人物”、“不曾發(fā)生過的事兒”。

但是不知怎么地，她的觀點發(fā)生了巨大的轉(zhuǎn)變。1952年5月11日，海蓮給弗蘭克寫信說：“如果你知道我這個一向厭惡小說的人終究回頭讀起簡·奧斯丁來了，一定會大大地驚訝。《傲慢與偏見》深深擄獲了我的心！我千不甘萬不愿將我手頭上這本送還給圖書館，所以快找一本賣我。”

這時的她已經(jīng)是一個簡迷了，不過她的書架上還沒有簡·奧斯丁的小說，她急需弗蘭克給她找一本《傲慢與偏見》。而她這個愿望要等到近一年后才能滿足。1953年5月3日，海蓮給弗蘭克寫信說：“弗蘭基，告訴你個包準(zhǔn)讓你樂翻的消息”，什么消息呢？“郵包已收到，這本書長得就像簡·奧斯丁該有的模樣兒——皮細(xì)骨瘦、清癯、完美無瑕。”這時的她就可以時時翻看《傲慢與偏見》了。不過從《84號》來看，她對英國小說的喜愛也僅限于簡·奧斯丁的小說。

在海蓮的書架上，簡·奧斯丁的作品越來越多，除了《理智與情感》，其他五本她都有。其中，《傲慢與偏見》有兩本，一本是1949年艾瓦隆（AvalonPress）出版的，一本是1966年柯林斯（CollinsPublishing）出版的。前者由弗蘭克給她找尋的可能性較大，不過也不是什么古舊版本。其他四本雖然也出版于倫敦，但《84號》中沒有提到這些書是由馬克斯-科恩書店給她找尋的。而《Q的遺產(chǎn)》曾提到，《傲慢與偏見》是馬克斯-科恩書店給她找的唯一一本簡·奧斯丁小說。自從《84號》及其續(xù)集《布魯姆斯伯里的女公爵》出版以后，西方世界的讀者紛紛給她來信。其中一個澳大利亞讀者因為年事已高，怕她的孩子在她死后賤賣她的藏書，就把自己珍藏的簡·奧斯丁小說贈送給了同是簡迷的海蓮。在本書中，海蓮也提到，雖然她讀過簡·奧斯丁所有的小說，但她的最愛還是《傲慢與偏見》。

另外，她的藏書中還有三本和奧斯丁有關(guān)的專著，一本是《簡·奧斯丁和她的世界》（JaneAustenandHerWorld），由紐約的瓦爾克出版社（HenryZ.Walck）1966年出版的；另一本是《簡·奧斯丁在巴斯》（JaneAusteninBath）；還有一本是1994年圣馬丁出版社（St.Martin'sPress）出版的《作為女性的簡·奧斯丁》（JaneAustentheWoman）。因此，這些書籍中不僅包含了簡·奧斯丁的原著，還有研究她的專著。

在與馬克斯-科恩書店通信的近20年中，她不僅成了一個簡迷，也希望影響她的朋友們成為簡迷。1968年9月30日，海蓮在給弗蘭克的信中說：“我挑了一個細(xì)雨霏霏的星期天介紹一位年輕朋友讀《傲慢與偏見》。她現(xiàn)在果然已經(jīng)瘋狂地迷戀簡·奧斯丁了。她的生日就在萬圣節(jié)前后，你能幫我找?guī)妆緤W斯丁的書當(dāng)禮物嗎？如果是一整套的話，先讓我知道價錢，萬一太貴，我會叫她的先生分?jǐn)偅液退魉桶胩住！钡撬脢W斯丁的小說作為朋友的生日禮物的愿望暫時落了空。同年10月16日，弗蘭克給海蓮回信說：“由于書源短缺，加上書價節(jié)節(jié)攀升，恐怕很難趕在您的朋友生日前找到任何奧斯丁的書，我們會設(shè)法在圣誕節(jié)之前為您辦妥這件事。”過了萬圣節(jié)就是圣誕節(jié)。

但海蓮和弗蘭克兩人都沒有等到這個愿望的實現(xiàn)。同年在圣誕節(jié)到來之前的12月22日，弗蘭克不幸因患急性盲腸炎送進醫(yī)院，因并發(fā)腹膜炎突然去世。1969年1月8日，馬克斯-科恩書店的秘書瓊·托德（JoanTodd）給海蓮寫信報告了這個噩耗，最后一句還提到：“你是否仍需本店為您尋找簡·奧斯丁的書？”可是沒過幾年，馬克斯-科恩書店關(guān)門大吉，這就成了弗蘭克和書店對海蓮永遠(yuǎn)不能完成的服務(wù)了。

1955年到1958年，國家廣播公司（NBC）推出了一檔名為“日場劇院”（MatineeTheatre）的系列電視劇目，總計142集之多，每集1小時。其中有些劇目來自原創(chuàng)，而另一些劇目則改編自經(jīng)典文學(xué)作品。海蓮也是該系列劇的主要編劇之一，總計創(chuàng)作了16集。其中包括簡·奧斯丁的《傲慢與偏見》《愛瑪》，分別于1956年、1957年先后上演。“簡·奧斯丁原著，海蓮·漢夫改編”，想想作為奧斯丁的鐵桿粉絲，海蓮作為編劇把名字署在她的后面該是怎樣的一種榮耀啊！

在《84號》收錄的倒數(shù)第二封信中，海蓮對她的多年朋友凱特說：“記得好多年前有個朋友曾經(jīng)說：人們到了英國，總能瞧見他們想看的。我說，我要去追尋英國文學(xué)，他告訴我：‘就在那兒！’”由于弗蘭克的突然去世給她留下的巨大缺憾，也因為有了美英兩國出版商先后出版《84號》所得的版稅，1971年海蓮終于跨過大西洋，來到了她魂縈夢牽的英國，實地感受、追尋英國文學(xué)。

同年7月20日，海蓮專門去了查令十字街南端、位于特拉法加廣場上的國家肖像館（NationalPor?traitGallery），瞻仰了簡·奧斯丁的肖像，當(dāng)然還有利·亨特、哈茲里特、勃朗特三姐妹的肖像。這幅簡·奧斯丁肖像是由她的姐姐卡桑德拉所畫，雖然可能最接近真實，但是看起來顯得“尖刻”。

1975年BBC將《84號》搬進了劇場，促成了海蓮的第二次英國之行。按說這一年是簡·奧斯丁誕辰200周年，但是很遺憾海蓮的回憶錄里并沒有什么相關(guān)的記錄。

1977年冬天，英國一對名為“戈姆”（Gomme）的退休夫婦的來信催生了1978年海蓮的第三次英國之行。信中說：“如果你來溫切斯特，我們很樂意帶你參觀位于溫切斯特大教堂內(nèi)的艾薩克·沃爾頓（1593-1683）紀(jì)念碑和簡·奧斯丁墓。隨后，我們還可以開車帶你去附近的喬頓村看看奧斯丁的家。”

海蓮曾從馬克斯-科恩書店購買過英國傳記作家艾薩克·沃爾頓(IzaakWalton)的《垂釣者言》（TheCompleatAngler,ortheContem?plativeMan'sRecreation）和《五人傳》(Letters)，以及簡·奧斯丁的《傲慢與偏見》。戈姆夫婦的來信激起了她的極大興趣。1978年7月，她的第三次英國之旅終于成行。8月2日，在戈姆夫婦的陪伴下，她終于來到了簡·奧斯丁的墓前。同伴知趣地走開了，這時的她獨自一人，細(xì)細(xì)品讀簡·奧斯丁的兄弟們和姐姐卡桑德拉為之撰寫的長長銘文。其中一段是這么寫的：“她的心是如此仁慈，她的性情是如此和婉，她思想的饋贈是如此非凡，因此所有認(rèn)識她的人都尊敬她，她的親朋好友們都愛戴她。”

該墓志銘的另一段則談到奧斯丁家族的悲痛之情，他們堅信她的靈魂將被“救世主接納”。整個銘文顯現(xiàn)的是所有家庭成員流露出的給予他們姐妹的真情，仿佛她沒有寫過任何書籍一樣，不祈求她能為此獲得世人的景仰。實際上，海蓮沒有想到的是，簡·奧斯丁生前并沒有因為她的小說而名利雙收。

隨后，戈姆夫婦又帶著海蓮來到了簡·奧斯丁在喬頓村的家。門口磚墻上的牌匾彌補了她的家人對其貢獻的疏忽。上面寫著：

簡·奧斯丁

1809-1817年居住于此。她的所有作品都從這里走向全世界。由她在英國和美國的崇拜者們安放這塊牌匾。

讀畢，海蓮?fù)崎_屋門，走進了這間產(chǎn)生了簡·奧斯丁所有作品的神秘之地。起居室的門軸被刻意弄得嘰嘎作響，奧斯丁從不讓人滴油修好它。只要訪客一推門，她就能把正在寫作的書稿藏好。她不愿意讓外人知道她在寫作。

海蓮還上樓參觀了奧斯丁的臥室。床上擺著她當(dāng)時穿的衣服，還有幾件衣服撐掛在屋里作為擺設(shè)。其中一件有著寬松衣袖的白色薄紗禮服和一條繡花的百褶裙，讓海蓮想起了莉迪亞·貝內(nèi)特留下的那張愚蠢的字條，她告訴她的朋友們她和威克姆私奔了，要她們讓一個女仆“補一補我那件細(xì)紗長禮服上裂的一條大縫”。而且，海蓮還看到了奧斯丁戴過的帽子，其中一頂常常出現(xiàn)在她書前的肖像上。

在樓上的一面墻上的相框內(nèi)放入了簡·奧斯丁的一封信，是通知她的哥哥愛德華他們的父親去世了，語氣委婉，辭藻文雅。信上說：“正如他的孩子們希望的那樣，我們敬愛的父親用一種幾乎沒有痛苦的方式，走完了他那善良、快樂的一生。”

當(dāng)海蓮一行走到樓下，他們?nèi)チ撕笤海纯春媾辔荨⒂糜谙匆碌你~襯水井、挨著水泵的巨大鐵制洗衣池。海蓮很后悔沒有問問看門人奧斯丁提到過的一件廚具。在她的一本小說中，她描寫了一間廚房，里面放了當(dāng)時所有最新、最時尚的廚具，其中一件叫做“熱櫥”（hot-closet）。海蓮很想知道它具體指的是什么。

在《Q的遺產(chǎn)》中，海蓮不厭其煩地記錄了她的溫切斯特和喬頓之行，無非是向這位偉大的女作家致敬。此墓此屋，用心走過，心愿已了。

2017年是簡·奧斯丁去世200周年，也是海蓮·漢夫去世20周年。為了紀(jì)念她倆，從現(xiàn)在起，我們作為簡迷，作為《84號》迷，能為之做點什么呢？經(jīng)典的文學(xué)書籍總是常做常新，作家文（全）集的編纂也是成人之美，兩者的國內(nèi)外出版商們又能為我們的讀者提供什么樣的好書呢？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