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天際烏云帖》長卷

9月4日，G20峰會在杭州舉行，當晚，出席峰會的30余位國家元首、國際組織領導人走進杭州西子賓館九號樓西湖廳，在中國畫《西湖景色》前合影留念，“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西湖之美在筆墨的濃妝淡抹間顯現(xiàn)，而這幅畫的作者正是年屆八旬的陳家泠，一個出生于杭州且畢業(yè)于浙江美術學院的藝術家。盡管離鄉(xiāng)多年，對這座城市，陳家泠還是有一種獨特而微妙的感情，用他的話說，他是從杭州“嫁出去”的藝術家。

接到以西湖為主題的創(chuàng)作任務，陳家泠便開始構思，他想起了自己2010年創(chuàng)作的《西湖十景》，當年他在杭州舉辦個展，要回饋故鄉(xiāng)和母親。這一次，還是畫西湖，他不打算再畫中國畫里常見的西湖美景，想畫的是G20峰會舉行之地，用他的話說，是西湖的新景觀、新面貌，他甚至有一個野心，就是希望畫中的景色能成為西湖的“新勝地”。在陳家泠眼里，西湖是人間仙境，山水草木無一不蘊藏著生機與靈氣，西湖也是文化勝地，文人墨客從來都流連忘返，不惜筆墨。在《西湖景色》里，他想畫出西湖的自然美和文化美，實現(xiàn)現(xiàn)實性與前瞻性、現(xiàn)實與夢想、現(xiàn)實與藝術的融合。思謀許久，陳家泠選擇以深淺不一的綠作為畫面主色調(diào)，以山水畫中的“米家點”為基本技法，暈染出一幅空靈、優(yōu)雅、迷蒙而富有生命力的西湖山水圖。傳統(tǒng)的米家山水僅用水墨，陳家泠卻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加入顏色，以期更符合現(xiàn)代審美，花青、藤黃，加上墨色勾線，整幅畫用色簡潔、大氣，山重水復，綠意重重，呈現(xiàn)出蓬勃的生命力和高雅的意境，而這，也與陳家泠幾十年來的追求一以貫之。

自幼習畫，曾師從潘天壽、陸儼少等大家，由浙江美院畢業(yè)后在上海生活，受海派濡染多年，后創(chuàng)造出特點鮮明的中國畫風格。陳家泠善花鳥、人物、山水，相信筆墨當隨時代，認為藝術家應該有為藝術獻身的殉道者精神，有追求精益求精的思想和藝術境界。他覺得，一幅作品的成敗在于細節(jié)，如果細節(jié)不到位，就不可能成為經(jīng)典之作。他喜歡返璞歸真，崇尚自然的審美趣味，認為這是東方藝術的高妙之處，也因此，作品多有簡約、淡雅、干凈的風格，有留白、有層次、有變化，“平中不平，不平中平，這才是繪畫的最高境界”。他說，中國畫論里常講，要“遠取其勢，近取其神”，意思是形式要大氣、空靈、巧妙，但細節(jié)一定要生動，富于變化，經(jīng)得起推敲，這一點非常重要。東方繪畫是平面性、裝飾性的，強調(diào)遷想妙得、移山變海，在現(xiàn)實的基礎上進行藝術的升華。

基于這樣的考量，陳家泠一方面繼承海派繪畫的傳統(tǒng)，一方面在此基礎上不斷進行變化，他將中國古代壁畫、西方水彩、印象派、抽象派以及表現(xiàn)主義美術的特點糅合起來，成為一種現(xiàn)代國畫新風格。在談到海派繪畫時，他提及最多的還是陸儼少，正是在上海經(jīng)過陸儼少的精雕細刻，陳家泠的藝術思想及對傳統(tǒng)和技法的領悟，才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他說，自己在學校讀書時還是一顆毛桃，到上海工作幾年以后，尤其是經(jīng)過了陸儼少的指點栽培，才由毛桃變成了水蜜桃。上世紀80年代末，他的作品《魯迅先生肖像》在華東六省一市展覽中得到好評，后發(fā)表在《美術》雜志上，這也是他試圖從傳統(tǒng)山水畫中走出來的一次嘗試。他把陸儼少的山水畫線條用到人物畫中，一開始，這樣的嘗試自然屢受質(zhì)疑，但陳家泠很堅定，認為藝術家不能只會跟著老師學習，一定要有個人的藝術風格，沒有個人風格就沒有創(chuàng)造性。20世紀80年代，他終于找到了自己喜歡的繪畫風格，既保持了以線條為核心的中國畫東方韻味，畫面具有空白與空靈的感覺，有清雅、高雅、高貴的氣質(zhì)和品位，與此同時，他還對技法和色彩進行了改造，改變了中國畫單純以水墨為尚的樣式，豐富了色彩感覺，形成了雅致、清淡、簡約的審美格調(diào)。他在上世紀末創(chuàng)作的一系列作品，在當時的全國美展上獲得好評，并且在東南亞各國擁有了一眾粉絲。當然，這樣的變革也遭到了許多業(yè)內(nèi)人士的質(zhì)疑，有朋友好心提醒，希望他不做另類的“那一個”，他只是笑笑，心里不肯放棄對自己所喜歡的風格的追求。

陳家泠的“熱鬧”其實是從退休以后開始的，不用教學生畫畫了，他有大把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兒。于是人們看到，他的創(chuàng)作開始從平面藝術，擴展到陶瓷、服飾、家具等領域，甚至還跟賈樟柯一起拍了一部紀錄片。他推崇“日用即道”，希望把日常生活與審美理想相結合，認為這樣才能整體提升人們的審美水準。在他北京的工作室中，一套剛剛在國家博物館展出過的家具《望山》成為房間里的“重器”，一堵墻壁，淡色勾勒的瓷瓶，幾束蓮蓬隨意生長，古樸之中滲透著生命的玄機和歷史的遺韻。絲綢、陶瓷、檀香木，陳家泠喜歡這些不同質(zhì)地的聲響，看著它們在自己手里變成別的樣子。他的家具設計，經(jīng)歷了一個由粗到雅再到精的過程。最初，是給自己上海的新家做幾件家具玩玩，朋友看了都覺得驚喜，后來意思出來了，開始花心思越做越多，索性設立了“泠窯”，與更多同好分享。陳家泠愛荷，荷也成為他設計中經(jīng)常使用的元素，瓷板上的粉色荷花與色調(diào)不一的木質(zhì)相搭配，營造出一種疏朗素潔之美。

把瓷板鑲嵌進木材做成家具，難度可想而之，瓷的窯變本就難以控制，再與另一種材質(zhì)融合，還要優(yōu)美和諧，實在不易，所以，當那些或具古意或頗文藝的家具擺在房間里時，看到的人幾乎都為藝術家的設計與實踐而感慨。世間材質(zhì)萬千，都有其存在的意義和旨歸。兀自生長，它們是天地間的造化，若遇到識才之人，把它們的紋理、顏色以符合本真的方式做成藝術品，也是另一種遇見。自然，這里面是出境界的。無論一幅畫、一只瓶，還是一把椅子，渾然天成是最重要的，設計的意義在于最大限度彰顯它的特質(zhì)，不搶戲，不生硬，不矯情。陳家泠的設計大多做到了這一點，談到國內(nèi)的建筑設計時，總是淡然的他有些痛心疾首，不解那些設計師為什么把樓設計得那么丑陋不堪，在他看來，誤導民眾的審美是極大的罪過。他至今所花的氣力，也不過是尋美而去，做一些賞心悅目的藝術罷了。

（實習生夏寧竹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