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長天(趙麗宏)

　　今天上午，趙長天去世了。

　　去年2月，長天被診斷出急性白血病，他在病床上和病魔搏斗了整整一年。前天晚上，我的手機中還收到過他的短信。今天早晨，一個新的治療方案又在準備實施。然而，長天無法抵抗嚴酷無情的命運。窗外春光燦爛，他卻一個人默默地去了另一個世界。

　　長天是一個優秀的作家，一個好人，一個真誠的人，一個正直的人，一個敢于擔當的人，他的離去，使所有認識他的人深感悲痛。他在上海作家協會工作了28年，可以說是風雨跌宕，歷經沉浮。但他在作家們的心目中，一直是那么可親可近。老作家們把他當作可以信托的知心的朋友，同輩作家視他為溫厚的兄長，而年輕的文學愛好者們心目中，他是睿智熱情的引路人。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三十年前。一次北京來了一位大刊的編輯，約我去他的旅館。我們說話時，有人敲門，進來一個清瘦的年輕人，他站在門口，從包里拿出一迭文稿，交給那位編輯，只輕聲說了兩句話就告辭了。那位編輯對我說，這是趙長天，寫了一篇小說。不久后，我在那家刊物上看到長天的短篇以打頭篇發表。這是我第一次注意趙長天這個名字，此后也開始留意他的作品。過了兩年，長天來到巨鹿路，成了作協的領導。幾十年過去，回想和長天的交往，他的表情和口氣中，何時曾有過一點領導的矜持或優越感？他永遠是那么低調，那么溫和地傾聽，清澈的目光中流淌著誠實和善良。他的真誠和溫厚，曾化解過多少文學圈中的恩怨和誤解。

　　長天性情溫和，常以柔軟的姿態處世。但他骨子里是一個剛強的人，是一個敢于擔當的人。在艱危時刻，有的人躲藏退縮，避之不及，長天卻會挺身而出。為了眾人的平安和福祉，他寧愿自己承受委屈和痛苦。他敢用自己瘦削的肩膀扛住那沉重下壓的閘門，保護身邊的人安全通過。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純文學刊物遭遇危機，《萌芽》月刊處境艱困，長天受命于危難之際，出任《萌芽》主編。為辦好《萌芽》，長天殫精竭慮，想了很多辦法，找了很多人，開了很多會。“新概念”作文一炮打響，海內外都引發了巨大回聲。在文學被邊緣化的時代，長天領導的《萌芽》創造了奇跡，無數年輕的文學愛好者被這本雜志吸引，一批有才華的文學新人被發現，成為新時期的寵兒。長天被人戲稱為“新概念之父”。我從未看到長天因此而沾沾自喜，但我很多次見到他為新人的涌現而由衷欣喜，他曾如數家珍地向我介紹那些得獎的文學少年。一次，他拿出幾頁自己抄寫的詩稿給我看，字寫得工整，我以為他開始寫詩，很驚奇。他卻笑著告訴我：這是一個學生在作文競賽時當場創作的，寫得真好，所以忍不住抄下來。

　　長天愛護青年，也關心孩子。幾年前，在主編《萌芽》的同時，他還創辦了一個兒童文學雜志《略知一二》。這對他是一個新的領域，也是一件極為困難的工作。這幾年，長天經常為這本刊物東奔西走，組織各種活動，很多小學里留下了他的足跡。辦這樣的兒童刊物，對一個小說家來說，真是吃力不討好，但長天無怨無悔。他說，他要讓孩子們讀到美好的文字，讓他們從小感受文學的魅力。他內心深處在思考的，是文學的未來。

　　在寫這篇短文時，追思長天的文字在網上已是鋪天蓋地。認識他或者不認識他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回憶他，紀念他，悼念的燭火到處在閃爍。一個作家，在同行和讀者的心中會有如此崇高的地位，這是為什么？我想，這是長天人格的魅力。

　　我擬寫了一副挽聯，以表達我對長天的敬慕和悲悼：“殫精竭慮為文學為青年一腔熱忱付大地；摯切坦蕩敢求真敢擔當八面悲聲哭長天。”

　　長天兄，一路走好，我們含淚目送你。

　　2013年3月31日黃昏于四步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