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曉波的首部長篇小說《出走》以“出走——回歸——出走”為架構,圍繞主人公張蒙和諶琪的職場歷練和情愛游移展開。張蒙為了實現自我,從小城來到都市,為了尋找自我,又從都市回歸小城,最終為了擺脫迷失的自我,再次離開小城。諶琪從厭倦都市風月到沉湎小城情愛,又因俗世紛擾逃離小城。男女主人公一個是追求自我的斗士,一個是崇尚愛情的天使,但終歸看不破紅塵,掙不脫宿命。
作家通過兩位主人公從最初的向往、勇敢的實踐到途中的迷茫和最后的淡然,為我們展示了追求的過程。正如作者所述:“社會如此紛繁莫測,人生如此無章可循,我不一定能告訴你幸福的確切住址,但我一定會祝你幸福。”生活就像電影,既然無法預測結尾,就應該安然享受和創造現實。不奢望、不失望是最平衡的狀態,也是范曉波筆下男女主人公“出走——回歸——出走”情節的最好詮釋。
以散文見長的范曉波內心始終縈繞一種獨有的浪漫情調。《出走》的主題關乎事業、愛情和生命意義,事業的追求需要信念的支撐,愛情的堅持需要情感的固守,而生命意義本身則更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哲學命題。在物欲膨脹的當下,以名利定成功到底算不算狹隘呢?作者對成功的思索源于自己曾經的記者身份。在作者看來,成功既難以述說又難以復制。當初的出走為張蒙帶來了名和利,也帶來了其對生命意義的重新考量。本身的浪漫氣質為張蒙的回歸提供了內部動力,而直接觸發其回歸的除了與諶琪的愛情,還有在與競爭對手李家梁的較量中不斷加深的對現代職場生存法則的厭倦。急功近利和不擇手段是李家梁遭遇滑鐵盧的根本原因,也是現代都市職場競爭必不可少的生存法則。勝利帶給張蒙的不是喜悅,而是“錯愕不已,繼而,手腳發涼”。如果說王錚的幸災樂禍令張蒙心寒,那么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競爭信條則令他產生了發自內心的恐懼。怎樣的人生才是有意義的?是繼續勝者為王敗者寇的都市商戰游戲,時刻準備著像李家梁一樣慘敗;還是選擇另一條遠離硝煙的土壤偏安一隅?此刻的張蒙惟有遙問故鄉。感性和理性的碰撞不斷擊打著張蒙回歸故鄉的靈魂,拷問著張蒙的人生信條。“悠然見南山”的小城理想、隱退現實的酸甜苦辣、搖曳不定的愛情、支離破碎的事業,張蒙回歸生命本真的理想最終因“出走”而再次陷入歧路的彷徨。
張蒙和諶琪一個是質疑都市生存法則的商場零余者,一個是深陷情感旋渦的愛情迷失者,本能的惺惺相惜成為二者結合的最好借口。與王錚不同,諶琪之所以被張蒙吸引,除了出眾的外表,更重要的是其與眾不同的性情和處世哲學,而張蒙身上獨有的鄉村浪漫情調也成為激勵諶琪勇于出走、回歸小城的重要原因。褪去都市的繁華,諶琪向往的愛情似乎成為小城奢侈的浪漫,從最初飛蛾撲火的壯美到回歸后激情燃盡的落寞,諶琪用再次出走完成了自己對愛情的獨特注釋。
“出走”是主人公不斷拷問自我的結果,他們面對名利不隨波逐流,通過不斷的“出走”來調適自我生存方式和價值取向。同時,“出走——回歸——出走”的敘事架構為《出走》營造了兩種極具特色的場景。范曉波以張蒙和諶琪的出走、回歸和再次出走為線索,通過都市與小城兩種場景的轉換和對比,展現了江南水鄉的清新脫俗和現代都市的復雜多變。
工業文明的喧囂和嘈雜,商場的焦躁和無情,不僅與張蒙內心固有的詩性氣質相背離,而且成功地營造出快節奏和高頻率的現代都市生活。小說中,韓主任說:“如果你老感到沒事可干,那么辦公室馬上就會沒有你的位置。”老曲說:“在企業,被工作像餓狼一樣不停追趕的狀態,才是正常而有希望的狀態”。王錚因為勞累過度患病毒性腦炎也不愿給自己多放一天假。與真正融入都市節奏的白領相比,張蒙的徘徊和猶疑顯得尤其可貴,他及時聆聽到了內心的呼喚,心系“油菜地的葵花搖曳的家園”,在被現代都市的繁榮徹底同化前選擇全身而退,這一人物的行動也體現了作家的人文關懷。
在鄱陽湖畔度過如歌歲月的范曉波,其筆下人物自然少不了江南水鄉的純凈和自然。故鄉既是張蒙“出走”的起點,也是“回歸”的必然。在張蒙的眼中,本來歸屬于大自然的芭蕉也被現代都市的貴氣和頹靡同化,再也不見本真的自然氣息。與植物一樣,生活在快節奏中的人也迷失在金錢和物質之中,張蒙眼中的都市是褪去了華彩的黑暗古堡,再靈動的思維也會因為銅臭喪失跳躍的能力,再本真的性情也會因為名利失去追求的勇氣。在歸鄉途中,熟悉的家鄉味道讓張蒙的內心升騰起溫熱的感動,給他日后勇敢地接受愛情、堅定尋找人生意義埋下了伏筆。作家浪漫的鄉間描寫是《出走》詩化氣質的重要體現,也為整部作品中小城故事的舒緩節奏作出了必要的鋪墊。鄉情是張蒙職場鏖戰時全身而退的精神家園,也是劃分《出走》不同敘事節奏的情感主線,兩種場景的轉變中,都市故事節奏的緊張、小城故事節奏的舒緩形成強烈的對比。
對故鄉的眷戀和追求是人類最本真的情感,有骨氣、有思想的靈魂應該與鄉土密切結合。鄉情讓主人公張蒙的人生出現起伏,也令他的愛情經歷了現實的拷問,所以,張蒙的兩次出走都向讀者展示出一種與勇敢有關的生活:田野是理想,愛情是追求,故鄉是人生。
《出走》既是一部與浪漫愛情相關的小說,更是一部拷問現代都市文明的作品。作者對題材的處理方式尤其值得肯定,作者在描寫都市職場生活之中融入了詩化筆調和理性思辨,在展示外部生存狀況和剖析內在靈魂掙扎的同時,融入了小城的自由和爛漫,展示出難能可貴的人文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