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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西方樂器的演奏者,為何對中國音樂如此迷戀?我想,我是在用音樂找到自己。”2011年,新西蘭國家交響樂團與NAXOS唱片公司推出鋼琴協奏曲《梁祝·黃河》專輯。在專輯自述里,時年26歲的陳潔寫下這樣的話。
2010年5月27日,陳潔回到闊別已久的北京。在國家大劇院音樂廳,舉行了她改編的鋼琴協奏曲《梁祝》的世界首演,裊裊琴韻隨著黑白琴鍵的跳躍流淌而出,講述著一個動人的中國故事。
那一年,陳潔早已完成在美國費城柯蒂斯音樂學院的學業,并轉赴紐約曼尼思音樂學院獲得了碩士學位。那一年,她還是那樣年輕,卻早已頭頂一串桂冠——
自16歲與費城交響樂團成功首演后,頻繁受邀與世界各大樂團合作;先后摘得11個國際大獎,被譽為獲得國際獎項最多的中國鋼琴家;2007年,國際著名唱片公司NAXOS推出“華人作曲家系列”,首張唱片就是22歲的陳潔演奏的《中國鋼琴名曲集》;2008年,她與郎朗、李云迪一同入選美國古典音樂網站KDFC全球30位30歲以下最佳古典音樂明星……
陳潔與各大交響樂團合作,演奏了諸多古典音樂,其中最擅長的,是拉赫瑪尼諾夫的作品。
“當代古典樂壇最令人激動的新星之一。”看上去前路一片坦途,而此時的陳潔卻在思考,她要做一個認真的決定。幾次回國演出的感受強烈地撞擊著她,不斷催促著她——
人·追尋
2011年,陳潔作出了令所有人瞠目的選擇——回國。26歲的她來到上海,創辦了上海首個純理工高校的音樂系,成為上海理工大學最年輕的系主任。
“音樂是屬于每個人的,我想和更多的年輕人一起擁抱音樂。”陳潔說。眼前這位音樂系主任,優雅而不失剛強,謙卑而充滿自信。
放下職業鋼琴家的道路,轉身投入教育,曾令很多人不解。在陳潔看來,這樣的決定卻是再自然不過。
1985年,陳潔出生于廣東韶關。3歲那年,因為鄰居家傳出的鋼琴聲,陳潔嚷著問父母要一架鋼琴。父母都是學理科的,并沒有特別想讓女兒在藝術上有所成就,但他們都相信學習鋼琴可以開發智力,便答應了。
陳潔由此與鋼琴結緣。
8歲考入上海音樂學院附小,13歲以全額獎學金進入美國費城柯蒂斯音樂學院深造。陳潔說,一路走來,是音樂選擇了我。
看她雙手在琴鍵上翻飛,猶如潔白的蝴蝶。當她安靜地坐在面前時,你簡直不敢相信,那技巧與激情完美融合的聲音來自這雙并不纖細修長的小手。
陳潔說,自己的手指條件并不好,需要耗費比常人至少多兩倍的時間去不斷地練習,冬天常常練到手指受傷。但沉浸于音樂之樂,苦不覺苦。和鋼琴在一起,讓她更加專注地看自己,發現自己,向內自省,尋找適合自己的發力方法、適合自己的演奏方式。
“在實踐中學習。”陳潔說,她很喜歡柯蒂斯音樂學院的校訓,樸實無華,直擊要害,這正符合她內心對于完美的不斷追尋。她反復提醒自己,完美來自不斷練習,“你必須非常努力才能看起來毫不費力”。
這位年輕的系主任常跟學生講,音樂不是屬于專業人士的,它沒有門檻,關鍵看你愿不愿意走進它,愿不愿意張開雙臂迎接它的擁抱。
上海理工大學的前身滬江大學,曾因音樂教育聞名滬上,1917年的滬江大學就已開設音樂課,隨后專門成立音樂系。陳潔走馬上任后,立志恢復滬江的音樂教育傳統,努力讓學生“文理相通”。她率領上海理工大學滬江室內樂團編排創作的聲光電聲作品《中國夢·茉莉情》以及原創歌曲《夢想在路上》等屢獲好評。
和學生“混”在一起,玩音樂,玩創意,陳潔很享受這樣的時間。她說,很多人覺得理工科的學生“板”,其實只是你還沒有走近他們、點亮他們。“我希望能做一些演奏之外的事情,用音樂來做教育,或許是最好的途徑。”
陳潔說,她崇拜廖昌永老師,“唱而優則教”,既是聲樂家,又是教育家。“我希望自己成為教育界里最會演奏的,演奏界里最懂教育的。這樣,既可以在自己的藝術道路上繼續前行,也可以隨時和他人分享。那樣的人生,也許會更加豐滿而完整。”
盡管這條路走起來并不輕松,很多地方要從零開始,但陳潔告訴自己,“敢想就要敢做”,這才是人生的底色。
韻·融合
2014年12月20日晚,復旦大學吳文政報告廳。一襲純白長裙,陳潔款款走上舞臺。
一曲《瀏陽河》開場后,《海頓降A大調奏鳴曲》《百鳥朝鳳》《肖邦夜曲No.17》《春江花月夜》《升C小調幻想即興曲》《梁祝鋼琴幻想曲》緊隨其后。
一中一西,徐疾有致。
2011年回國后,陳潔傾注大量時間從事高雅藝術與音樂教育的推廣。這樣的校園音樂會盡管規模不大,但單看曲目選擇,也看得出陳潔的細致用心和平素極為廣泛的涉獵。
在海外求學多年,陳潔說,旅居在外的華人,常會生出身份模糊感。“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用我的音樂來回答這個問題!”在全球發行的《中國鋼琴名曲集》唱片中,收錄了由陳潔精心挑選和演奏的中國鋼琴曲《瀏陽河》《百鳥朝鳳》《二泉映月》《夕陽簫鼓》《陽關三疊》等。
“我一直希望能把中國美好的音樂帶給世界,讓它們也列入外國演奏家的節目單。尤其是協奏曲方面,通過合作與互動,讓國外樂團學習和了解中國的音樂語言。”陳潔說,我覺得我應該做點什么。
為此,陳潔創作改編了眾多以中國傳統音樂為主題的曲目,并將其帶上世界舞臺。“嘗試改編經典作品永遠是非常冒險的,但又是極具誘惑力的。”陳潔坦言,2009年在美國接到國家大劇院希望她改編鋼琴協奏曲《梁祝》并演出的邀請時,她激動又忐忑,第二天便飛回中國。
梁祝的故事,早已膾炙人口,而同名小提琴協奏曲更是歷經50多年的考驗,始終牽動著人們的心弦。這支小提琴名曲的作者之一陳剛,多年前也曾嘗試用鋼琴再現這個愛情傳奇。“作為一個非職業作曲家,我能行嗎?”陳潔一遍遍溫習故事,難以入睡。
“整整一個多星期,我幾乎每天睡4小時,把所有能找到的版本聽了一遍,特別對小提琴版與原有的鋼琴版做了比較。”陳潔說,小提琴的特點是“鉆心”,滑弦、揉弦、跳弓,幾個手法就將嫵媚婉轉、瀟灑活潑的人物形象塑造得有血有肉。弦樂的發聲特點是讓演奏者在一個長音里就能呈現層次和變化。而鋼琴,從機械角度來講是打擊樂,它的一個音出發后就開始走向消失,在旋律的表現上,鋼琴達不到弦樂的完美連奏。
“如果只是通過鋼琴把小提琴的東西演奏出來,那么不管怎么彈,也只是一個漂亮而蒼白的拷貝。”陳潔回憶,那一個多星期,每天坐在鋼琴前苦思冥想,不斷推倒,不斷重建。設法加入豐富的織體、豐滿的和聲,突出鋼琴的音域跨度、多變音色、力度與彈跳性等特有優勢,同時嘗試加入許多特別的音色語言。比如,通過雙手不諧和震音來表現哭泣。
陳潔說,中國音樂有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特殊魅力,我要用鋼琴保留這份獨特的中國韻味。
路·探索
2014年6月19日,上海電影博物館。臺灣作家馬國光擔任辯士、陳潔擔任現場伴奏,阮玲玉經典作品《戀愛與義務》時隔83年,再度回到上海。
這是上海國際電影節“中國經典影片修復單元”的一場重頭戲。
而在前一天,大光明電影院就已上映了首場,擔任現場伴奏的同樣是陳潔。連續兩天,兩個半小時的即興鋼琴創作,隨現場環境的不同,演奏也大不一樣。陳潔說,首演當晚,電影拷貝才從臺灣運抵上海,她是和現場觀眾一起,一邊看電影一邊根據情節轉換配樂。
這樣的即興創作,對陳潔來說,很挑戰,也很過癮。
“你會感覺,音樂真的是流出來的。”說起那天的情形,陳潔依然難掩興奮。將西方鋼琴藝術與中國早期電影默片藝術相結合,陳潔或許算得上首創。她說:“技巧的山已經翻過,我想探索點有意思的東西。”
在陳潔看來,一切藝術都是相通的。“以前覺得沒得選擇、沒法融合,那是還不具備創作的能力。一旦發現這扇門,便一發不可收拾。所有的樂曲都在大腦的硬盤資料庫里,隨時取用。”陳潔說,她喜歡這樣的感覺,她要不斷開發自己,直至那種“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我大約生來就是個跨界的人,對不同元素的搭配天生有種敏感。”陳潔說,自己是半個客家人,打小在幾個省市生活過,因為求學,12歲住進一戶美國家庭,在兩種文化的碰撞中成長。這樣的成長經歷,讓她遇到什么事情都會從不同角度去考慮,也賦予她把不同元素自然糅合到一起的能力。
和學生們的電聲樂隊合作,陳潔既擔任鋼琴演奏,又是導演、燈光兼舞美;熱衷服裝設計,希望自己成為時裝設計師,很多演出服她都自己參與設計;喜歡烹飪,做的菜也“跨界”,西餐會用到花椒、八角,口味居然還很不錯。
有樂迷評價,陳潔的演奏很會在旋律與和聲間找到平衡,既表現出傳統中國音樂里的意韻,又能照顧到鋼琴音樂特性的發揮。跨界而和諧,傳統又時尚,獨特的多元氣質,也讓她成為眾多國際大品牌青睞的合作伙伴。
“你看,西方的畫結構感很強,內容相當豐富,中國畫則講究留白,以少勝多,只用黑白顏色便能描繪萬千世界。西方音樂之于中國音樂也是如此,中國音樂對想象力的要求更高,心有多大,彈得就有多大。”陳潔說,她還在不斷尋找自己、發現自己。“藝術最可怕的是跟風,放在人生的長度來看,什么事情都不必太著急。該來的,自然會隨之而來,關鍵是找準自己的定位,找到自己的路線。”
“音樂不是為了讓你成為音樂家,是為了讓你成為一個更好的你。”在陳潔看來,“人生沒有絕對的答案,就應該像寶石一樣,在不斷的磨煉當中,一次一次打磨自己,讓最璀璨的那個部分越來越明晰,最終成為最美好的自己。”